[连载]《疯狂》二四、有革命的难免论对付挫折,总能充满信心

作者:野萸

时间:2006-12-06 周三, 下午8:01

C卷、血 溅 斑 斑 竹

二四、有革命的难免论对付挫折 总能充满信心,总可说前途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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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的黄昏。

天本已拗晴,一转眼,烧红了半边天的晚霞便化作黑岩墨嶂。四面乌云峰矗峦耸;风死,热寂;竹梢树杪,知了就似群群念丧经的和尚,闷叫个不停;从不凑好事而只爱搅和的蚊嚣,没等天落黑,先嘈翻了人间。

竹园大队部更非同寻常。各地造反骨干纷纷来聚,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打打闹闹,欢天喜地。

是摆庆功宴?戏台上下布满了桌席。通后院去伙房的过道上,扛酒抬饭送菜的,川流不息。

见桌面布置的差不多了,五生朝司仪的际昌努努嘴;际昌马上端站台前,双手捧广播筒喊道:

“请各位入席静候胡主任光临!”

这是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不管是竹园的主陪,还是外来客宾,早已自组团伙,择桌围立。对着那香气弥漫的碗碗,频频哽着口水,馋得恨不得伸手抓吃了!

路坪的方志甫是头阉割后育肥的公猪。躯干呈爆桶形,脸上也横肉鼓突;大敞的衬衫,让血污汗渍得已失去了原来的白色。他挺着那毛糊糊的胸腹,这桌瞄瞄,那桌溜溜,突出手沿桌扫去,把各人面前已斟好了酒的二两酒盅哗哗哗扫下地:“大碗酒,大块肉,要这小杯小盅屁用!快换换——”

他这豪气一举惹得牛生老大不快,眉一皱就要发作,亏得贵庆即时赶到。

“老方,你嫌小杯小盅不倒饿瘾,这就为你安个大海碗,千万海涵我竹园度客不周,没想及客中还有饿牢鬼。”

方志甫霎时脸通红。想拗几句,话涌到口边,强咽下了。这竹园虽没了过去竺家一户的威势,也仍是今天的太阳天子乡里,可比不得别处,可随意逞英雄。他现实,再拗,怕拗得这快到口边的小杯小盅也被请去一旁看光光。没奈何,灰溜溜缩一角,再不敢吱声。

贵庆仍按竹园规矩,补上杯盅并斟好酒。

对方志甫的鲁莽,公社贫协主席、刘家山的刘老二也颇不满。他一面相帮贵庆,顺便就把方扫泼桌头的酒一路吸进口。边摇头可惜:

“不该啊不该,最高指示教导说,浪费,浪费是,是——”

“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见这个目不识丁的酒鬼瘦脸憋得通红仍背不来,周子昂当即救急。随而傲然训教:

“以后读最高指示,最好先请教正确才开口!”

这吓得打起战战的刘老二连忙连声应是。其实他并不是见惜物事,而是嘴馋。周子昂受用着,那张白脸每个毛孔都放出得意,转头向牛生讨好了。

“今日农历七月十二,后天是祖公老子们受供发财日。牛院长,你给祖宗抓选了几脚挑扶呀?可莫等他们半路跑脱哟。”

“这何须你费心!我竹园有于副主任一向周细妥贴,绝对安排得万无一失!”牛生一对傲眼朝天。

端捧不领情,反砸鼻头岗,心里好不是味,也是不敢奈何。子昂正窘的慌,突听得后院皮鞋践地“喀喀喀,”忙脚跟一碰立正,高声敬呼:

“肃静,行注目礼恭迎我们的胡主任莅临!”

这比际昌威武雄壮得多。顺水推舟,就势脱身,际昌找他替了,乐得去打菜添汤送茶送水卖力。实是求便相机行事。

际炳矜持地走上戏台,饰上丝笑,向大家摆摆手,算还了迎候礼;他朝主席像下那一席走去,那里安有除他外没人敢占的唯一坐位。

他落了座。扫视着那一张张大张开等吃的嘴,观察着那馋得频梭频滚的一个个喉结,非常有兴致,有如在观赏一幅称意的画图。

酒、饭、菜,香气弥漫,老找鼻孔钻;纵然伏暑热甚,油厚的汤面也已结了层膜。

为了饱享这一餐,这伙角色在家多半没用中饭。很饿。刘老二和周子昂肚子里都在翻潮。

“都饿急了,是不是那‘雷打不动’就暂免?”潮得人慌,慌得冷汗直暴,周子昂悄声请示。

“那不行!”回的是洪雷般喝叱,一脸怒容严厉:“早请示,晚汇报,会前祝祷,雷打不动!雷都不敢打动,亏你生出这馊念头来,你!”

周子昂给骂的狗血淋头。战兢兢,再不敢张口,勾着头,缩到方志甫一堆去了。

一定得坚持“雷打不动”,际炳,这个县活学活用标兵,省活学活用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的发言代表,对别的常倡活学活用,唯此绝不放弃原则,从不稍懈。尽管有时心里也觉得荒唐可笑,厌倦,但外表,对着大庭广众,他绝不稍示马虎、绝不笑出声、烦出面;总是百分严肃认真,郑重其事,一丝不苟。

他牢记着叔的谆谆教诲:“干革命必须把朴素的阶级感情同冷静的头脑、清醒的理智、坚强的意志很好统一。通世界的政治不外乎情绪型与理智型两种,理智型依据与尊奉的是大家制定并认可的律法,而情绪型则以领导人当时的喜怒好恶为规范,为左右。中国的权统,中国历来推崇权本位,且又提重情重义,也就总是以各系统各级各单位领袖个人的爱憎为爱憎,欲求为欲求。而对时风,你只能迎合,不可违逆。因此,他必须也养成这种政治性格,唯此才能抢立显目的潮头。

他深知,这“雷打不动”已是柄都供奉至高的尚方宝剑,但绝非专赐给他。他现在抢握在手了,可以去吓人;而一旦稍疏放,也可能被人拿去反过来扎他。——简单明白的道理:阶级斗争,你死我活,不可调合。他已占了这个制高点,就该稳操“雷打不动”这挺重机枪,以求夺取更高!

五生的情绪似有些灰丧。半天来只偶尔露露脸,多半躲在不知哪里,或独坐化妆间出神发呆。这时追着际炳的话尾出来了,幸灾乐祸地瞟子昂一眼,也强提精神,领着忍饥挨饿的战友们,先饱餐一顿“雷打不动”这精神食粮。

冗长,认真而虔诚。总算完毕。轻轻舒出口气,毕竟念经不果腹,口水榨出,更觉饿。

只盼续后的胡主任那报告能短而再短。

后院,山姑在前,际昌于后,抬着最后一桶汤从伙房过来。走到刑讯室门外,仿佛大意失脚,际昌身子一闪滑倒,空咚!人和汤同时向关锁着的门页重重撞去。亏得人灵活,身斜了、手尚能扶正、稳着桶,没倒掉汤,只溅得满头满脸。山姑回头一看,乐了,哈哈浪笑不止;扯起他,顺手捞上他的衬衣为他擦。“左右有老婆洗,油给你多捞点去罢!”擦着,挑逗地,就拧他一把,摸他一下。

前厅,戏台上下,没谁来关心这事。都确实饿急了,一双双眼只管盯在桌面那酒菜。

际炳的金口迟迟不开。五生领着做“雷打不动”时,他的心神随那红宝书的潮动而散乱了。

他似乎有些迷离。脑袋里在飞快运转。

自实施群众专政以来,揭露叛徒的万人签名进展不顺,泪竹文稿未见踪影。幸而弄出个“推背图”案。他的革命干才已促他从编造导演拔高成实际,当着确乎实有的真案,实打实抓办了。先头得到五生汇报的明英外逃事件,他知是由于明英向来抬头挺胸走惯,不避此时身份;未出路坪,即给接到电话的方志甫截住,五花大绑送返竹园,重新关起。这极大地震撼了他。他由此确信,确有一条黑线、一张黑网、一股反动复辟的黑势力,自下而上,根系牵布,也许还真通了天!在感到问题的复杂与严重的同时,欣欣然,就有大厦将倾赖他扶的光荣与伟大感。——他将建立殊勋了嘛!

迷信,狂妄,武断,自以为是,戏剧般地认生活。那时的弄潮儿,都自诩肩负拯救末日的使命。

他因敌情有新发现而振奋。也有些惶怵,觉独力难支,他想他必须找叔共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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