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疯狂》二八、应不是梦里的乌托邦

作者:野萸

时间:2006-12-12 周二, 下午9:14

二八、应不是梦里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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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的一切都在院内的注视中。

一反常例,未及午时,已开过了平日没那么丰盛的午饭。尽管院外杀气冲天,因每五天一次的大家庭议事会恰逢会日,也照例举行;只不似往日安排在夜晚,而在这白天、没下雨、正农忙、该出工,给封了门出不了,也就提前开起来。

大家庭议事会场在院中央的老屋。这里是全院的核心。虽比不得后做的那般高敞,因一切由此肇基,便至神至圣至尊至崇。人到此中,谁都得先向神坛三鞠躬,然后方可落座。

庄严,肃穆。神坛上,神主牌位早已撤进橱,端端正正地供上了领袖像。

供桌上一字排开十二支粗大红烛。鲜红的烛光把沉暗的阴霾挤出了门。将板壁拆除留下屋柱、三间敞通为一的屋央放着一张方桌,勤农居上,四老各占一席。“山”辈人依序排在“农”后。除了“生”代的“桐茶竹樟丰年喜庆”在外巡察,随时来报说院外动态,其余男妇大小,通通列位此中。严肃、凝重,不用说也稍带些紧张,但绝不恐慌。百余人的场中,除了发话人的声音,就是一片平宁舒徐的呼吸。乳婴安安然然吮奶,小儿安安静静学规矩;不啼不闹,都像懂事的大人。没有嘀咕私议者,有话先起起身,然后按先后,讲完一个,接上一个。

——先别笑是拿的人人梦往的桃花源点缀上马氏论来逗人,现实中确有。当年山深一些家族小村落干部唯一,是因为都不愿当,只好推个老头出面应付一切。相对于大村落,也就自由好多;但毕竟处在把人人身心上铐着枷的大环境,“穷”字依然紧紧纠缠着每家每个人,不似后述那么理想绚烂——

全家的注意力,全部目光,都集中到屋央的四老,特别是勤农,以及他身后的春生身上。

任凭一眼而过或细细打量,勤农都像棵屹立绝崖高巅的鳞干虬枝的苍劲古松,虽然老态,犹倍有精神。刚毅,沉稳,坚强,不畏风霜,他与他的弟兄,正如苍松的绽皮裂鳞记录着历经的自然摧凌的严酷,大半个世纪人世沧桑,凄风苦雨,恶漩险涡,狂雷疾电,也把他们棱角分明的脸庞蚀刻得一片斑驳。那粗皱糙纹,一道道,刻记着历受的艰辛、磨难、煎熬、屈辱、冤苦、痛楚,挣扎与抗争,他们的苦乐悲欢,亲亲仇仇爱爱恨恨。人过七十之后,满以为可以安享天伦、颐养晚年,谁知还有这么场比旧时的兵慌马乱更吓人的劫难临头。是不是真有命,命中注定他们非搏战终身不可?!

不过,这一刻他们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通同的纯朴厚道实在的山里农夫汉性格,多做少说,克已宽人。勤农是内随和而貌威穆,表面看似没一丝人情味,极不讨人喜欢。还在父亲健在,二十岁起,他就挑起主持这个庞大家庭的重负。内里那团火把全家紧紧暖在一起。脑子里只有全家的安危荣辱,家人的愁苦舒心,从来没有自己。为给弟兄们、侄儿孙们成家,他操心劳神几乎不分早夜,结果把自己耽搁了。他以他彻底的无私、无比的勤勉,为这个家的生存发展作着无比的贡献;领着弟侄们,团结一心,抵御贫寒,争求温饱,维护家庭的尊严与荣誉,作表率,作牺牲。在他身上,透出古朴正直的古部落酋长的,那种无形而又强劲的号召力、吸引力和凝聚力。在人们心目中,他是坚实的靠山,是生活的主心骨,是这大院的顶梁柱。

谁也不会说勤农封建专权。都承认他不可替代的权威。他们自认这是一个由原始共产社会向现代社会主义趋附的家庭。长辈们都开明通达,胸襟豁放,器量大、脑筋活,善于领会、学习和吸收新的思想观念,接受与适应新事物、新风尚、新潮流。以身作则,身体力行,潜移默化地影响下一代继承好传统,绝不扳起面孔乱训。在这里,旧伦理与新风范完美而和谐地接轨贯通。家庭生活氛围宽松、平和、清新,没有压抑感。每个家庭成员都觉得心情舒畅,自由、自在、自然。都仿效上辈,对家庭具有高度的责任心和荣誉感,为大家庭的兴旺发达而勤奋努力,自觉自愿、全心全意、实实在在地各尽所能,热情地劳动创造,积极地比赛贡献,以此为荣,自豪。相互看重其对家庭的不可缺少的价值;鼓励、重视、并称许哪怕极微小的建树,赞赏每一点积极的见解和建议,也委婉地批评不太合适的想法和行为;尽职尽责,拿出最大的力智,自由地自我发展,充分地自我发挥。因为他们自小就明白,每个成员的最充分发展发挥与最大成功,客观上就累积成蓬勃兴盛繁荣富裕的刘家大院,就是最无私最无保留的自我奉献。

相互理解与尊重,相互体谅与宽容,亲近和睦地相处,共同生活,共同劳动,就是刘家大院。

不像外队出工收工那样一窝蜂、一阵风。没有窝工、怠工、误工、混工、泡工分现象;群智、群策,集思广益,尽可能合理地协调农时、农事、副业、土地、劳力、天气……等关系,精心组织与安排生产活动。在这院里,不实行那五花八门的限制禁止,相反,鼓励与培养各种兴趣与才能。农忙务农。农闲时分,绝不学外队,仍强到田头吹北风淋冻雨、做无效益劳动,而是铁木泥篾七十二行各顺所好,或应外队之请出门做,或在院内纺织染绣,编造雕刻、拼镶镂塑;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就这样,不管冬夏春秋,都有进益,都能丰收,都在创造与累积财富。

尽量小的浪费,尽量大的节省。由于对人力物力的极合理利用,极充分发挥效能,又没外队样的贪、占、偷、抽、掐、卡、混、费,以及乱七八糟的送与派,他们的劳动都属自己,因而创造出超常的富庶。所有收入当然归总,除了完成国家任务、上缴大队、以及其它应分的摊派,除了安顿全体成员的衣食住行、亲友交往,除了留足计划新拓展费用、再生产费用,刘家大院还学工厂和农场发工资;依据的是贡献大小与小家庭生活的必需开销,每月定时给每个成员发放自由支配的私已钱。

而在当时,其它队,有一多半连年终分配也难以兑现!

不用说,对外,他们瞒着自家的富庶。在那个标榜穷光荣的年代,只在介绍媳妇,才向女仔耳边悄悄话吐点实情。不愁吃穿,肚子饱,身上暖,还有可意的体已钱方便自己兴趣。大丰足中有小富裕,好不称心!难怪女仔们一嫁进刘家大院,回娘家与体已姐妹悄悄话,就喜不自胜地告诉已进了共产主义天堂。难怪她们会很快就同化融驯:自私的改了,泼辣强悍的温柔体贴了,懒惰的勤快了;互敬互爱,互尊互信,互相体谅与宽容。

普通百姓心中的共产主义就是温饱、和平、安宁;能平等地劳动与创造就心满意足,绝无太高奢望。他们质朴,勤苦,也因此善忍善受。

可惜他们这一起码的合理愿望即将遭践踏了。在史无前例的群众专政的铁碾下,随意加给你一顶帽子,就可冠冕堂皇,从而肆无忌惮地把你毁灭!

而此刻,谁也没意识到,不会朝这方面去猜测。因为太史无前例。

他们依旧他们的常例。

掌管农事的春生谈完了双抢、水利等现状,说了对后五天的生产安排设想,听取完大家的意见,总结成实施计划;接着是种农报说上学年各孩子的学习进展,应提请注意的方方面面;之后是铁算盘苦农通报又五天来的财物收支及后五天的预算,听完质询和建议,解释清楚说明白;最后,掌管大家庭内务的四太奶报说些晒谷进仓,鸡狗头牲,衣裳布草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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