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疯狂》二二、三生哥在奈何桥头等到我呢! 作者:野萸 时间:2006-12-04 周一, 下午4:35 二二、三生哥正在奈何桥头等我呢! 77 明英悠悠醒过,脑海里一片空白,两眼直勾勾望定一处,木木然,呆着,傻着。 受命监陪的山姑同她素无交往,虽偶尔也给她来一句两句不冷不热的宽劝,多半就只顾自坐门口,同外头来来往往的人骚笑扯淡,逗趣取乐。 这一整天,除做中饭时由一个治卫队员替班,就由山姑相陪。直到快煞黑,山姑才被喝得醉醺醺摇着晃着摸进来的际炳妈替走。 际炳妈虽门挂烈属光荣牌,但屋里名声臭。不仅臭在往昔那叫人不齿的卖笑生涯,更还臭在她如今的手脚不干净;进了谁家门,不管有用没用,见东西总要捞点走;动作又奇快,随你何等精微、谨慎,也防防不了。 明英与她不是同个生产队,加上后面就要说到的原因,闻名而厌,路头相逢也不会招呼的。最不欢迎她进屋。见她进来,陡地记起了早晨际炳来过的事了。一时,“三生哥已死”涌满脑际;悲痛骤生,嚎啕立发,弄得自身也自明的际炳妈也好生惊讶。 今天的际炳妈,这刻是从五生茶芳的婚宴上来。那张脸给酒力冲得血红泛紫;更令人作呕者,还用小学生蜡笔描了眉,打了脸墩,抹了唇头。长到二十多岁,明英还没见过女人这么打扮。在她眼里,这刻这个五十多岁的婆子就活像了讲古中的妖怪。她口大张着急喘,扶着板壁才走得稳;一靠近床,淫荡地,一把将明英搂进怀就吧咂吧咂狠亲开。 “莫哭了,妹仔,你也望得到的:就这么,今晚,茶、茶芳五、五生好、好快活!” 真见鬼!满口酒气已冲得人难受,这种猥亵行止更叫人恶心。然人家终究长辈,明英只好耐着;说声“伯母醉了,先躺躺,莫说胡话!”就想挣脱走开;谁知反被箍得更紧。 “英妹仔,看你、你这身肉头!也难怪牛生院长心痒痒想的得、得相思,就我——” “去你个妖怪婆娘!”明英再压不住心头火,猛力一掀,几颠几搡,将老妖婆推开。 这婆子的是醉得沉。给明英动的,没醒过脑,倒翻了胃,哇!大呕起来。那菜渣、饭粒、黄水,刹那间喷得满床满帐一塌糊涂;犹自浑然不觉,顺势倒在呕秽里,呼呼地打开响雷鼾,睡沉了。 腥,臭,刺鼻,呛眼。那呕物气味,常人胃口浅的都受不了,何况此刻的明英。她虽停了哭嚎,听着那猪般的呼噜声,心头更为凄楚。她茫然无的地在这房中逡巡着,这摸摸,那探探,这靠靠,那站站,好不惨戚。 在这里,爷爷奶奶和爸妈相继在她眼前离开人世;她悲她哀,不知哭出多少酸泪。 她在这落生、长成。这房装着她二十三年的苦乐甜愁,梦梦真真;在这,她太早地抛下童年的嘻戏天趣,过重地挑起沉沉的生活;这里没有过她向父母膝下撒娇的镜头,这里装满的是她咬牙熬活、忍受度日艰难的苦辛。那硝化的墙、霉朽的壁,暗漆脱落的衣柜、虫蛀的床,是父辈给留下;油光放亮的大缸小瓮,是随工分等级提升而在长成的她掐紧指头过日子,一件件置办。 她在这同三生吵架,同他定情交爱、憧憬未来,共多番愁苦,同多番甜蜜。那红漆鲜艳的书桌、坐椅、樟木箱,及樟木箱上的皮箱,已是她同三生小家乐园的梦影构真;箱笼里装着用舅舅照顾的棉票买棉花新弹的棉絮,肖庚舅特给的布票买的结婚包被、毯子和衣料,刚开手、织了还不到五寸的三生的毛衣。甚至备好了红瓜子,日常凑着定时换鲜的、染得鲜红的三十六只喜蛋。两张鲜亮的结婚证,平展地摆在开箱第一层,只等那国庆节,又正逢星期天,将鞭炮一放,她同三生就再也不分离!她每天都开箱看看,摆弄一番,每次都能得到新的喜悦,感到新的幸福。心里美滋滋,觉得此生已经落实,她好满足…… 可是现在三生哥走了!她怔着,好像失去了一切凭倚所有想望,心,都空了、空了! 不知不觉,那酸涩的泪就成了脸上的潇水河。 窗外,暴风骤雨,厉电恶雷,齐力搅成一个沉暗如漆的黑夜。疾电骤闪,疯雷狂鸣,暴雨如泼,飑风呼啸;满村竹、树、屋宇,尽皆嚯嚯嚣噪,仿佛这世界全疯了狂了。 电闪中,却见竹影是无奈地招摇着,萧萧饮泣;雨蛙凄婉,哀哀伤诉;一切都与她那碎得不可收拾的心境相印合。而那随风而来的、四伯弄五生屋里的闹喜鼓乐声更刺她心痛,痛得两眼发黑! 她突兀也生恨,恨三生不该不带上她一道走。一忽儿,又觉三生并没去别处,而是回岭头坝,邀约仪仗堂堂正正来迎娶她;那随风而来的唢呐,正是他请的鼓乐哩。她觉得她该快些整好妆。于是找。打开皮箱,不见了婚衣,就开衣柜;柜门锁着,也不管要钥匙,只使劲扭锁,三下两下,那保安锁终究拗不过她那蛮力。 借着半明半暗的灯光,看到原是把皮箱所装归总在这。衣饰布料叠得平平整整,分男左女右男上女下,摆列得规规正正。三十六只红蛋用笸箩盛着,放在下层中央;上层当中是装着红瓜子的托盘,瓜子红亮,托盘红泛,在摇漾的灯影里,散发着洋洋喜辉! 只觉到有件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一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丢魂失魄地,只知急切寻找,像平日找什么不见便大喊大叫,催三生来帮忙一样喊;喊喊,记起来了,是他们的结婚证! 就这刻,耳边似乎悠来个悄语相告,是三生:你这个马虎大意婆呀,那不就在海底吗! 怎么放衣柜海底去呢?她怨艾地责问:平日不都放在最显目的婚衣面,一开箱就好见着吗!黑心鬼,晓得也不拿出来……怨着艾着,掀开隔板,手一伸下海底,首先触到的是三生视为命根子的那些厚本本线装书,扫数乱扔在其中。在一角,在明杰用过的课本间,摸到一大把碎纸屑;掏出来对灯一拼接,正是她要找的结婚证! 见物寻人,人已不见,脑海里一激愣,早上所获“三生哥死了”的信息复现了。她这刻那悲啊,哪还止得住放声嚎啕? 户外,风声,雨声,巷沟泄水声,嚯嚯闹潮;狂雷疾电把屋里一霎霎照亮。恍惚间,她又疑自己乃受了骗,其实她的三生哥没死,他说过她不在身边时他绝不愿死的。他此刻应是在暴风雨中迷了路,托蛙声、水声、竹声、雷声、风雨声捎信来,要她赶快去领他回来。为应付盘查,她必须先送去他们那结婚证。于是,先把那些碎纸屑朝窗外撒,交托风雨给先捎去安抚他。 透过闪电剪破的雨幕,倏忽间,倒见着三生捧着他们那鲜艳的结婚证——他们的凭依、他们的希望、欢乐和幸福,接她来了。他已换了个人,不再悒郁闷默,不再呆若木偶;快乐开心,容光焕发,热情奔放,活跃主动,向她张开那有力的双臂与宽阔的胸怀,大方到要当众拥抱并亲吻她!有个慈祥的老奶奶,满脸铺着爱怜,笑吟吟望着他们;是玉婶常默默相倚的娥皇女英的化身——泪竹,是玉婶常祭的芳男奶奶,她似乎在向他们衷心祝福…… 猛一阵疯狂的闪电,忽喇喇炸响沉雷,好像来了牛生的抢亲队伍。三生又复恐惧,连芳男奶奶也显惊怵。她更骇慌,快步而去,求先联上三生要紧。捞起根纳鞋底的粗麻线,一头套上自己脖子,另一头抛给高处的芳男奶奶,托她动员三生壮起胆来,先牛生抢她到手。麻线那头是挂在了楼桁的一颗大竹板钉上。她用劲蹬开牛生靠过来追她的椅靠,一径起势向三生飞去;椅子歪了,哗然倒下,她的四肢腾空了! 命定她这时不死。椅子倒地声竟能冲破那如泼如泻的屋檐水声,钻进仿佛是恰好路过窗外的际昌与大林的耳朵,让他们敏锐地分辩了出来。两个忙破门而入,将她救下。 “六道轮回,好不易投胎为人呢……”有如自言自语,悲怜地,大林低低地说。任谁精明,也猜不准他此刻心里是怨是怜,还是别的什么。他本想抱让际昌解开了吊绳的明英躺床上,一见四脚八叉仰躺的际炳妈,尤其那满床呕秽,先自恶心。扭开脸,叹口气,只好扶她坐椅子上。着急要际昌: “快叫两个人来把肮脏清走!快喊下山泉嫂来!”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265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