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疯狂》二一、斑竹啊,请帮着劝劝,叫她莫做这现代的殉情 作者:野萸 时间:2006-12-01 周五, 下午8:06 二一、斑竹啊,请帮着劝劝,叫她莫做这现代的殉情湘妃吧! 74 自从际炳开恩,明英从灰牢爬上来,她受到了两天半白昼和两个整晚的“优待”。精确地说,从农历初十中午十二点到十二傍晚六点,是她长到二十三岁这期间最“享福”的时段。 山姑奉命陪她到伙房洗了换了,立刻送她回家。此后,换下的衣物有人代洗,吃后的碗筷有人收拾;一日三餐有人送。鸡鸭鱼肉,或蒸米粉,或焖嫩毛豆、烧芦笋、炒红辣椒、打蛋汤……吃随治卫队,伙食总是花样翻新。还有人在旁殷殷款劝,拣好吃的往碗里盛,选好听的朝耳里灌。嗽口刷牙泡茶,稍事走动,甚至上茅厕,一概有人伴同;笑脸陪着,像对公主,对王后。 可惜她不领情。对那平日难见到的大荤好肥,有时吃上一口两口,多半气冲冲横扫下地。而对那像开物资交流会般一色色送来征询喜厌的布料,管它红花绿朵,软绸柔缎,好是不看,怒起时就乱撕乱扯,扔得满地。 而最耐不得的还在那名为陪伴实为监守的人和那话语。开头并不明白这是际炳五生精心安排的戏,越往后,她越往这上头疑。直到真相毕露,重新给投进灰牢。 第一个来陪她的是同龄姐妹茶芳。比明英小几个月,从少小来一路玩在一堆,亲密得无话不说。明英同三生订婚后,她也在去年初嫁给了三生的垂肩弟弟四生。 她的露面让明英惊喜。明英猜:看她一脸笑眯眯,莫非岭头坝的血屠冤事是造谣?那她一定见到三生了。他如今怎样,打发弟媳来报平安吧?这妹仔讲话素来有点天上地下,喜欢不着边际地乱弹,这回该实在点明白点才好……。 她急于打听,进得家门,没等落座,先向坐屋里候着的茶芳问出一大串。 “看你,心里光装的别个。”心开气顺,神容怡悦,茶芳笑声朗朗。浑如这是她家,明英倒是该她招待的客人,她给端坐,倒茶,然后自个才消消停停陪坐一旁。“还是先为自个脱出了苦海高兴高兴吧!”亲热地,英姐长英姐短地说开。无非胡主任如何关怀误入迷途的阶级姐妹;五生怎样说服子昂、牛生又如何强逼子昂,不得纠缠过问竹园的人与事,尽管牵扯着岭头坝也罢。还有,她茶芳又怎样地惦记英姐,连夜为她奔走求告,等等。 听来比热锅爆米花还热闹。谁都为我忧,殷勤卖力救我,那又是谁要关我呢?——明英心下怨怪,也凄然伤情。碍着往日的姐妹情分,起初还耐着性子听,越往后越烦,越憋气。终于忍不住。 “莫净空扯了。芳妹仔,先实话讲讲我三生哥就够。” “看你急的,这不正要讲来吗!”铺笑的脸倏忽阴云密布,“同块天底同个公社的,那岭头坝——” 她不正面直答,反倒诉起自苦来:自从嫁到王家,那边是富农,人就跟着矮了半截。走路逢人要勾头;背都给人指穿,说世界上寻死路走的也有;队里派工,最重、最累、最脏、最难做的,就叫你去;你一心一意卖力,做得再好,仍要挑骨头找刺扣工分;分东分西,你得排最后,分剩那烂的、坏的、零碎落脚、骨头骨脑,全算好的扫给你;脸上稍露点委屈,拳头先叩你鼻子尖,说你个富农婆,想讲什么怪话!……没法子,苦水往肚里咽,胀得要死,涩泪朝心头流,憷得要命。 “吃苦,怄气,我尝够;这年多来,就别提遭了好多白眼,听了好多烂话。英姐啊,你搭般没过门,可也莫以为我在那享福!” 一把鼻涕一把泪,茶芳一路数下,越讲心越酸,越说气越上;俨然是冤冤地落进黑狱,或被逼迫非去那不可,那种幽怨不甘与不服! 可怜,却都是实情。像捆住脖子还套住脚的鸬鹚,给“集体”二字死死掐住的农民,普遍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苦。而五类分子及其家庭则比印度的贱民还不如,是罪民,专供其它人平日发泄怨气的对象;谁都可喝吼驱役,谁都可欺侮凌辱。谁一栽进这群落,不管来路如何清纯,也如掉进了染缸,从此秽浊;有如罪囚,脸额烙上了金印,剜掉仍落个疤,除非死,否则再没法摆脱。 明英虽然没亲见茶芳受罪,但竹园对待阶级敌人并不亚于茶芳的陈述。明英就是武装基干民兵,六二年以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她也常被派去押过、整过那些罪囚似 的罪民,亲眼见过五生们如何拨弄他们。 “搭般这次群众专政来,更搭般五生牛生活学活用;打电话、后来还亲自去,说我本质纯,遭了敌害而已,子昂才给我松了索子,容我跟回竹园。”泪水婆娑诉到这,茶芳几揩几擦一朗天晴了。 “妈的×,岭头坝人真他妈不是人!”恨恨然,明英脱口就是男人也少得出口的粗话。听别人苦,一时还忘了自己冤,倒替起别人愁来: “这么说,你同样受过逼?那小牛忠才一岁半哩,怎没带在手边?这种时候让儿子离开娘,你也放得心呀?” “我要顾也顾不了。抱着他我就不得脱身,非陪着那户人家一同蹲矮下河不可!”一时伤,一时怨;转脸过来,已喜笑颜开。茶芳轻松地: “如今自在了:缠手的,甩了;压心的,下河喂了鱼。回到竹园,眼不见心不虑,一身轻爽,我确算跳出了苦海;摆脱了那块黑牌牌,重新清爽干净,又能抬起头走路了。要讲,我硬要千恩万谢五生牛生,是——” “你还有良心吗!是人家四生强拖你去的啵?就不记当初是怎么回事,也不想想自己先前都讲过些什么!”越听越反感,那腔同情与怜悯随而转为厌恶;明英鼓大眼泡瞪向茶芳喝问,吓得妹子勾下头赶紧煞住话头不出声。 实在也是被揭着了痛处,开声不得了。 竺茶芳有个姣好的脸模,秀气的五官,苗条的身段;特别那双大眼睛妖媚迷人,好像会说悄悄话。人长得漂亮,心也就高。她不像明英,父母早亡,必得抚养幼弟长大成人;她有父母兄弟,并不是全家靠其负担的主要劳力。当年,如果没家庭特殊拖累,到十八岁还不出嫁的农村女仔,恐怕只有她。对着镜子里搔首弄姿的娇俏倩影,她总觉得,自己该嫁个国家干部或军官,至少也应对上个工人或拿工资的公办老师,才不冤。 她候着自己的机缘。加上人生在的竹园比其它地方好,且时常见着上头来的工作组之类都是手表琳琅、的确良毛绦飘悠,更花了眼,因此,十几次地拒绝那没自知之明来攀求的“农夫佬”。 也许命运之神看不惯,耍她了。现役军人、路坪的方志甫回来探家,风传的在部队如何受领导器重,入了党,不久就要提干云云。听人常在耳边提,奖状一张张展示给她,踌躇再三,点了头,订了婚。没料方志甫一回部队就复员归,而回来两三年了,也没调得出去。 路坪在太阳公社内只比桃李寨稍好;穷的名气大,她当然不如意。男方提起结婚来,只紧往后推。男方也无可奈何。因为那时到农村招工,除了政审合格,还须是未婚青年;如结了婚,调出去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的希望就彻底没了。 然而,看见同龄姐妹成双成对抱儿抱女那福气,到了二十的女仔岂免得思春的酸楚?碰巧这期间同社教队搞得火热的五生主持着竹园业余剧团;被称为竹园头朵花的茶芳是剧团最压台的演员,因而五生对她格外殷勤。太阳一境自来最宠花灯戏,竹园人犹崇。这种地方戏,多是一男一女双双对歌对舞。即便改唱新词,那舞台动作、唱腔,以及那气氛,依然不脱风情巢臼。五生正好是同茶芳配对的男演员,台前台后,戏里戏外,免不得挤眉弄眼眉来眼去;真真假假的秋波递意眉目传情,假假真真的打情骂俏动手动脚,同样长得眉清目秀、亦且会风流殷勤的五生,终于撩得她心痒痒不得安生。欲火烧得她昏昏糊糊,不觉间就同他上了床;并一发难止。尽管清醒时惕惕然,一碰面心就骚躁难禁。直到她肚子有了异样,这时的五生才陡起惊惶,意识到破坏军婚毁我长城之罪莫大焉。方志甫虽离了现役,总归曾是名军人,要告,准成。这后果太严重了,于是苦苦央求她别再来往。 其实乃顾及他争取社教后调出去的前途。 俗语说,鸭蛋不通风也进盐味,何况这明摆的女仔大肚子事,最抢眼逗谈兴。风一阵雨一阵传开,方志甫一气之下,连挂名的大队副民兵营长与实职的生产队民兵排长也不顾,自去外流;从此调出去工作的希望更渺茫,也由着茶芳退了婚。 不知因良心犹醒,从而虑及第一次是自己爬上的五生床,怪他不得,还是五生与她另有密约,尽管叔伯妯娌、后生女仔们的闲言碎语像泼尿般,当着背着泼,茶芳都挺起肚子忍受着,宁愿一己遭贱取辱,既没出首五生,也没听从劝告找人打胎。 可是孕腹越鼓越大,不嫁,胎下了地更难堪;要嫁,再寻合适的作田汉也寻不到了。那时她曾想过去赖王三生,无奈明英抢先一步同他订了婚。打听到他老弟四生仍是光棍,就央求明英说合。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263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