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疯狂》九、网下了……

作者:野萸

时间:2006-11-01 周三, 下午2:49

B卷、“救星”说:“红色恐怖”很有必要嘛

九、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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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还没平岭,悬在祠堂顶那八角阁楼柱上的广播喇叭,突然“嘟嘟嚓嚓”怪叫开。这是用手摇电话机干电池作电源的送话器,社教中装起,社教队走后变了哑巴,怎么今天恢复了发音功能?

屋里的明英这么一疑,浑身就好不自在,眉心乱张。她强迫自己镇定:你神经过敏啦?它响也好,哑也罢,关你屁事!

好一阵骄横的歌吼,可惜搅杂着太响的“吃嚓”杂音,使那不可一世打了好些折扣。好一阵干咳。好一阵最新最高指示。然后是大队治卫队长于牛生的破锣嗓——

“注意,大队造反军司令部和治卫队联席主持,在老公社里召开群众大会,任何人都不得缺席。广播通知后,请各生产队长立刻催人,催齐、并带队来新大队部;请各队治卫队员监督!”

公社一迁走,竹园大队部就从竹园学校移到了祠堂。想必为显示权威延续,提到时,都先点老公社,后才称明新大队部。

听牛生那破锣嗓,有如听锈钝的铁锯锯横丝倒纹的快朽松木,刺耳,醋心!——开会,开会!除了出工就是会;上面开了下面开;白天开,晚上也开。对此,人们已习以为常。心神不宁的明英瞅瞅房里望着墙壁发呆的三生,突觉今天这会有很不祥,可能会与自己过不去。

行动军事化。很快地,从忍苦冲山弄,从凤凰口杨家卫圩内和竹园本村的各条巷子,随着同样吆吆喝喝地催命似的催人声和急促哨子,向祠堂团来一队队拖的拖、抱的抱、掺扶的掺扶着的队伍。

祠堂坐东朝西,背倚圣后崖“龙脉”,虎视着竹园乃至整个太阳。这祠堂永远是权威的象征。谁执掌了这里,谁就握有着竹园乃至太阳,谁就四时威势八面威风;可以颐使气指随心所欲,说一不二地发号施令。

通过拜坪和门前庭廊走进大门,是一个两排各九根巨柱高高撑起的宽敞大厅,最是好会场。上厅,左右齐耳门后,整个盘成离地四尺的高台。旧时,这是祭祀祖先时族里头人们的位置,因而叫祭台。秋冬闲时,新春社前后,也用作戏台,惯称戏台。解放后,把靠后墙中央的神坛拆除,改成了一间,时有用作文娱宣传演戏时化妆,便顺口叫成化妆间; 以前的乡政府、公社,曾一度把它用作电话机房。现在竹园大队那部电话,就也安装在里头。

四外好远就能望见的、巍峨雄峙的竹园祠堂八角顶阁,高高地耸立在整个上厅的顶头。

戏台上首后墙,紧靠化妆间,一道后挖的门,改直了原来须通过两边耳门经廊庑再进后院的路,直捷进入深邃神秘的后院。

后院里,围着个偌大的天井,原用作存棺停丧的回廊,用木板壁隔成二十余间房间。原是肖河生为安顿乡里干部及乡政府日常处理政务事务之处,现在,满够得据有此地的造反军们在其中研究、盘算、讨论、决定竹园人人从口粮、工分值、布票等,以及婚丧嫁娶,生养死埋,歌哭言笑,乃至思想做梦,拉撒排放等一切至大至屑的问题。

尽管公社迁走后,曾冷清了一段时日,可自造反以来,这里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具威风煞气了。

一张讲台常放戏台前沿正中。头上,一左一右两个灯钩,逢晚上开会就吊上两盏汽灯,把整个会场照得耀眼地惨白。

讲台后,化妆间正面板壁上,大概是原先的公社贴上的,那张巨幅领袖像已经发黄;现在,像两旁对称地贴着“三忠于”“四无限”的长条红标语;像顶是“四伟大”万岁金底红字匾;像底,一个直有米余见方的红“忠”,表明着竹园人无限忠于誓死捍卫伟大红司令的赤胆忠心。忠字下头,长条供桌改成的宝书台上,供着整套宝书,以及最新最高指示的活页。

这刻,两盏汽灯已咝咝咝狂燃起,大放开光明。风从大门和耳门旋进,让八角顶阁启开的四面棂格拉上去,使整个大厅风旋旋凉快。

惜在不该也带起纷纷扬扬的尘雾。

化妆间经常进出着人。是际昌, 勇忠,贵庆,文革等。大队会计竺大林 偶尔也露露面。

仪容温润笑颜甜软的于五生端只小凳坐来台前灯下,捡看着一大摞红光漾漾的文件,俨如个政务繁忙从无闲暇的大干部。可细心人能看出,他心猿意马着,有些魂不守舍。

一伙扛枪提刀的好汉在戏台和后院间穿梭般来往,好生英雄了得。他们之所以威风,是因为手握有刀枪。枪杆子里出政权,刀枪就是印把子,这在国中确是万古不变颠扑不破的绝对真理。

这些好汉就是竹园的造反军和治卫队员们。

他们的队长于牛生,这个不管闲忙都把《花子骂相》中的花子台词变腔变调地挂在嘴上的角色,端一副自以为好威肃的样子,此刻端坐在“誓死捍卫”的下头。早几日的浑身剪贴领袖像片,换成了在灯下粼粼闪光、稍动则琅琅发声的满胸前金属像章。他是今晚大会的主持人。见际昌和贵庆把大会议程贴好了,迫不及待冲到讲台前,恶雷吼似地:

“际昌贵庆快把大门耳门通通从里外两面锁上;各生产队开始点名,没来的,报治卫队员带绳索请去!”

忠不忠,看行动。雷厉风行,闻风而动。除了贵庆际昌,还主动来了勇忠文革,配合着,很快把厚重的大门、严实的耳门关拢;先锁外头,后将里头粗大的柘木门杠一一杠上,上好插销,也锁了。

一把把都是两斤来重的“保安牌”大弹子锁。

同时,各队长在治卫队员的监陪下,捧起花名册长呼短应地点开名。遇上没听到怯软的“有”,或答的“有”不太对头,治卫队员马上叫暂停。若断定确实没来,或发觉谁打掩护冒应,就有好戏看了。——立刻通知台上机动的治卫队员。不一会,那畏缩没来和打掩护冒应的就同时给推在台前,让一根棕索捆绑起,跪向领袖像请罪,跪向大厅示众。围拢来喝斥的场面,有如一群忠顺于主人的牧羊犬,恶狠狠撕咬欲脱群求自在的羊羔。

热。关了门,风不大流了。拥在屋柱排立的大厅中那七八百人,立时一个个大汗鼓突。汽灯似乎变成了烈焰迸射的毒日,咝咝嘶嘶,烧得满屋有如火炕蒸笼。人们都拼命打扇,或掀起汗帕招风,搅得满屋汗臭薰天。

相互搅杂的点名声,宛如在给热锅底的猛火上浇油。

“妈,回,回,我要回,妈!”

不知为闷的难、憋的慌,还是受不了那催死惊生的点名声,柳珍兰的两岁儿子哭闹起来,挣着要走。杨柱生接过手,温言温语地哄了好久都哄不住。仿佛会传染,这里开了头,刹那间到处都闹开了。哭的,叫的,哄的,吓的,越哄越哭,越嘈的凶。不晓得哪个母亲还是父亲起了火,朝手上那嫩屁股拧了一把,嗬,那孩子立刻学真造反军破四旧,乱翻腾起来。一时,哭喊,叫骂,打屁股,顿脚,骤然声声凑潮,一哄而起,有如多头地点着、放开了一盘十万响爆竹,那浪势,好像会把厅顶的瓦面冲掀而去!

会场成了一锅热粥。牛生的眉头越敛越紧,威煞煞怒气冲冲,猛地冲桌上话筒狂喊:

“不准吵!谁吵,以搅乱会场破坏文化革命罪论处!”

可是更糟。他那破锣声给原有的声浪冲混,听来,台下竟以为宣布进行“雷打不动”了;立刻随声附和,“滋滋嘶嘶”念开。牛生更火,举起常攥紧的拳头就朝讲台猛砸;“乒乓咔嚓”!跟着话筒扩出来的巨响,一块台面板给砸破,裂开,夹伤了他的手背。这把他气得、越发暴跳如雷;挥刀就朝桌角劈去,又一声“嚓”的脆响,那桌角离弦箭般疾射而去,飞到好远好远的角落,才让屋柱挡落。

“今晚这个鬼怕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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