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疯狂》三二、喜讯乎?凶信乎?

作者:野萸

时间:2006-12-18 周一, 下午8:37

三二、喜讯乎?凶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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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如嘱办完,从县城返回时,梅子并没有办完事的轻松;相反,倒添了几分沉重。

形势骚荡,一切乱套。听了梅子诉说,确知姐姐母女音讯,何立亭当即去了军管组。不多时,带的副无奈的愁容回来,什么也没说,给际昌修书一封,带上几句安慰竺韵,只叫梅子先回。

自回乡后,梅子无事也很少上县。这次进县府,环境仍旧,人事全非往昔。她想探望的叔叔伯伯,几乎一个也不见了。也就不敢像旧日样到处窜,更不敢放嘴乱说。只觉得好失望,好迷惘。

悻悻地,就这么回。这本在际昌料中。老百姓向当官的求助,可比不得当官的管老百姓派要。派要,是强制,限有期,否则罚;而求助,求者仰乞也;助,在当官的眼里乃恩赐,必得他有兴致、乐意,方便。所谓解民倒悬多是沽名钓誉、捧场,为好听的谀颂。请上级来解救,即便来,你也莫期之如乡邻间救水救火。际昌当初说得那么有希望,无非为激得梅子答应此行,以送出老师音信。他是小民百姓,平日遭逢,实在心中数清楚得很。

看了何立亭的信,也是刚从圣后峰头下来的际昌没顾上听妻多说,也不顾她一路风尘来去的辛苦,就吩咐她去西北竹林,要她伺机拦下竺韵,告诉她切莫自作主张,轻率地去找姨父。引她先藏身苦茶园中,看看形势如何变再说。

梅子完成得相当出色。在祠堂西北竹林,望见竺韵擅自尾随上县的际炳五生北去,她曾急的要命。既不敢出声明阻,只好也悄悄尾随。及至到苦水沟头,才一把将竺韵推下桥,避开了兴冲冲送人返回的五生。待他一走远,马上把她安顿到只有她一家晓得的一个岩穴。之后再返竹园。正逢着那些浪痞恶棍们纷纷出来追捕,于是,借着夜色掩护,她在村弄田垅间乱窜,布出个海大的迷魂阵。加上杨家人抢柱生的突发事件,终至转移开五生们的注意,缓解了他们对际昌、对苦茶园的怀疑。

但她马上面临个难题:要不要把竺韵带回屋?际昌刚碰面时没说,真的全交她拿主意了,就不免觉得为难了。平日好逞能,是当众,这刻不由她不抓头皮。不带回,一日三道送饭送水麻烦,也易遭人发觉;若带回,要关照和去避万一的搜捕倒方便得多,可是,母亲,际昌妈的态度会怎样呢?

婚后近一年,梅子已把老人的为人及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她虽不似人传的父亲样,老实得走路让蚂蚁,却也同样怕事。就是她三番五次唠叨,催梅子去把儿子缠回。“抱着自己崽女不哭”,她用这句口头禅教儿子儿媳出门少管闲事。她那点怪毛病叫人特别讨嫌:一闲下,就独对空山演哑剧,或一径呢哝自语。另外,她的零言碎语啄人尤其苦人。

在竹园三家的老辈中,都评:就数她最娇儿宠媳;只有亲与相处的梅子才知,其实她很有旧社会的家婆作派。凡大小事项,往来进出,都得尊重她、听她主摆铺排,不然就老大不高兴。骂倒不骂你,但那话中藏话的唠叨,那拉长的黑脸,够你惕惕好几天!量小、多心、爱面子。显然她心下也晓得,现今的好多事她已应付不来,但仍要硬撑,因而弄得自己又苦又烦。在这时节,你绝不可以偷偷代办了,更不能当着别人给拿主见出办法。应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击,远远地绕弯子提醒,让她觉到乃她想出的主意与办法。

幸亏梅子懂礼数,会做媳妇。体谅、谦让、孝敬,对老人可说百依百顺。她自幼失去双亲,特别羡慕别人叫“妈”。老人娇贵她,她也就把老人认作了亲生母亲复活。她了知老人此生遭际过非常人能想象的苦罪与屈辱,十分同情;心下意该让已老来的她宽怀过日子,做儿女的不该再惹她伤心。

年轻人体贴,老人虽心中有数,但本性难移;她那唠叨啄人的毛病,想改也老没改下来。比如今天,一大早叫去缠儿子回山,不仅没给她拖回儿子,连媳妇也日过中午了还不见人回。气的她躲在灶屋角落唉声叹气,老泪双流,对着火塘念念有辞个没完。半下午见梅子才进屋,没等她坐定,一面送上汗帕擦汗,一面那哝呱也到:

“这叫哪样讲来?喊去拴那头牛回,一大早走的,这时刻才来!牛呢?还是脱了桄?你又野去了哪呢?要野去哪,惹些什么,总得给娘说声嘛。唉,如今这世道,人!”

梅子能告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由着她数落。听她怨,还得全依她:你坐着不得动,得等她给打来洗手水,给盛来饭菜;就当你是四五岁百事不谙的粗心丫头,怕你冒失,打了盆,撒了碗筷。

你接过饭,筷头稍稍一扒,底下就露出个煎得薰黄油亮的荷包蛋;饭朝口里扒,泪已止不住簌簌落。啊,娘!她自个从来不吃,硬逼着,也定要推脱。“年轻时节饿坏了肠胃,年老来消受不得;别可惜了东西、还害我受苦!”其实是腾下疼儿子儿媳。

苦茶园满山的蚁窝、蚂蚱、草籽,单门独户,偷偷多喂了几只母鸡下蛋,除让年轻人补身子,还攒下卖。一家的煤油、盐,日常开销,更划算着给快出世的小孙子做衣裙。

老人泪更欢。“孩子,莫哭嘞,哭着进饮食不养身子。”自个没揩,先替儿媳擦,“只要不嫌娘话把多,娘连心都愿掏给你们吃哪!外头风言风语,太吓人了。我是怕你们年轻大意,闯了祸都不晓得,不放心哪!”

梅子不能不告知:是际昌要她上了趟县,买东西办事。老人听得,脸一下子就沉下:

“这条断尾牛!越大越横得没样子。就晓得天天卖外头,娘不要还可,老婆岂能不管不顾冷落得?好像他是这家的客似地!自小来屎啊尿地抱大他;现今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还不知足,动不动给你几句:妈你人老了,不懂现在的世事,最好少探,免得瞎操闲心愁坏身子。虽说和声细气,可儿子怎可向妈卖大的?我呀,只是没法子,哪看得惯哟,想想就来气!”

娘就是这样的娘:古板,守旧。娇你宠你,娇得你于心不安,不忍,直觉在负罪;管你探你,有时真叫你哭不是,笑不是。似此,如果不先征得她的理解和同意,就贸然带人回家,是万万不行的。

完成了牵制、掩护任务,拨藤扒刺地,拖着疲惫已极的身子,一边寻路回家,一面考虑怎样说通老人。梅子想想就念到际昌:

要是拖他回来,怂他去说多好!儿子终归是儿子,儿媳总隔了一层。况且听清早那番,不晓得他几时也练成张嘴巴了。只须也那样,拐弯磨角、耐耐烦烦给老人讲一通,保管娘会接纳。

可是,怎一整天过去,际昌都没先给老人讲点?另外,领人上圣后峰砍树卖柴作民兵训练用,年年都在冬初,怎今年这么早?又何故弄到我都从县上回来了,才空手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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