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疯狂》一、头扣黑箍的女儿,和她那背着新十字架重负的母 作者:野萸 时间:2006-10-11 周三, 上午11:48 1 万人批斗大会,历史的那一段之最显著时征,当年运动群众的、最史无前例的成功创造。它并非表明真正政治自觉的热情活跃,也非仅只宗教迷醉。祈祷的狂热助长着意念的嚣张。它高喊民主,把民主捧成疯子;唆使民主放肆地作践民主,教诱民主恶毒地嘲弄民主。颠狂迷乱的民主流着热泪、发着高烧,变成疯狂、残忍、暴虐无忌的强盗式暴君。 万人斗争大会在革命历史上并非创始于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的大革文化命的万人批斗大会,它的宗教虔诚与政治狂热的搅和,它的宣扬迷信与蛊惑猜忌的配伍,它的推崇放荡的个性同蹂躏、摧践与禁锢个性的矛盾统一,它的助长泛滥的民主同崇拜极端的专制的并行不悖,才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叫世人震骇与眩惑的。 太阳公社万人批斗大会场设在公社新迁地——刘家山属的潇水河滩。 岸头,借着浓荫扶苏、蔸干骨突的老柳,借着高挑如盖的竹冠,在柳条竹枝的翠绿中,搭成个红旗猎猎、凉风习习的主席台。岸下那片宽阔的沙滩是万人革命群众的位置;很少的几棵槐柳和几丛蒲柳,枝条被折的净尽,垫在了人们屁股下;这里那里长着的星星点点的水芒丛,也早被践得一枯。松软的银白砂粒,滚动的五色砾石,反射着阳光,发出扎眼的芒刺,蒸腾着灼人的气浪。炎日当空,没遮没挡,最好引发革命的熊熊烈火。 除了以上如同往日的,今天的特殊,是从岸头至河滩的堤腰平坎上,破例堆有十几堆碎石;不是河里圆滑溜光的小卵石,而是采石场上新砸就的、不曾带灰挂泥的碎石块。那棱,那角,犹如刚开好刃锋的刀口;其间,或碎玻璃碴,或破碗片,其锋其刃,更加狰狞。 主席台两侧,堤岸上,堤柳和丛竹,到处张着、挂着、糊着、铺着、飘飞着大字报、大标语、大号外、大喜讯。 同自有万人大会来一样,会场四周都站着岗,布着游动哨。只准进,不准自由出。 一遍血红色的大海:红旗招展,红宝书招摇,红袖章招眼。场面整肃威赫,气氛热趋疯狂。歌声在渲泄内心的狂躁,口号领身手疯颠。怒涛迭起,汹涌澎湃,俨然钱江八月潮。 主持今天大会的,是公社红联常委,红教工造反团司令兼岭头坝造反治卫队指导员周子昂。 主席台上,挨近公社红联主任胡际炳就坐的,是红联常委、公社红青年造反团司令兼竹园造反治卫队指导员于五生;他仿佛刚到外地出差回来,一付风尘仆仆模样。 其它风流好汉分别罗列两旁,不必细叙。 不升国旗,不向国旗行礼,不唱国歌。 在语录歌的啦啦潮后,向伟大领袖像三鞠躬,肃立三分钟。然后唱《东方红》,唱《大海航行靠舵手》。领读寓含此次会议主题的语录。继而才请大会主席胡际炳就位,再由他领读相关红宝书内容,传达最新最高指示。 再后,吼声如雷地将太阳公社走资派头头肖河生及其忠实黑爪牙们推出场,强按着跪在了堤坎的那堆堆碎石上。每双膝头一堆,刚好合数。原来那尖利的棱角是为这些反革命修正主义黑帮安顿的。 时常有脚凶狠地踢醒那要瞌于后跟的屁股,迫它翘得高高;时常有掌凶恶地压下或抽高那想稍稍活动的腰杆,逼它保持首低尾高的斜直线;时常有好汉监控那强挣或欲软塌的脖颈,那间或不太情愿勾屈的头颅,使它们符合请罪的标准姿势。 他们必得把你作为“人”的尊严——你的自尊践踏净尽,迫你在不堪忍受的一系列羞辱下自己放弃面子,抛却起码的羞耻心,从而失去最基本的人格。你必得随时随地随合他们的嘻笑怒骂而毫无反感,方稍稍放过。 已经学练了半年的肖河生不愧其爪牙们的风范。他总是把头勾的碰地,将屁臀冲天竖高,让腰背挺斜直,膝头落实在碎石碎玻璃破碗片的尖棱。皮开肉绽,血流线线,均不介意。他向监控的好汉阿媚谄笑,不计较原公社大书记的身份与脸面。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知道那当众的踢踹揪打按压比膝头给扎破流血更不堪承负地难受,他早就领教过造反好汉们发火的滋味。能避就避,除非避不了。他现实知趣,很识相。纵然膝头让石碴玻璃片扎进很深,就随它们同皮肉混为一体好了;因为他也清楚,在这场合被当成狗是暂时。只要走离这场面,就没谁还敢对他居高临下地无礼;路遇着,远远地,仍得先停步规让一旁,等他近前了,才盯着他的脚尖卑怯的招呼问候。若他无意间正眼瞭了一瞭对方,都会受宠若惊地浑身大震颤起来,乱抖好一阵子。 由于班长的模范示范,于是其爪牙中的头——原公社书记肖河生的亲密老庚、竹园大队原支部书记杨山泉也没敢像往常一样地逞强显倔犟,于是其他爪牙也学了山泉的样。都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怵怵惕惕,蔫然自小着。 或者就因了这老实装畏怕,他们并没被反绑,可抽出双手前撑地头,从而极有效地减轻了膝头的负荷,也减少了竹节鞭伤皮伤肉的苦痛。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嘿嘿! 在揭批了。恶语伤人如泼妇骂大街,政治定罪格调总是越拔越高;慷慨激昂,深仇大恨,挖了黑帮们的祖坟犹不能释怀似地。分不出究竟火辣辣的太阳更烫,还是掀起的吼号更灼人。主席台上的拳头牵动场上红宝书起红波涛。一浪扑一浪,一涌盖一涌。每一分子让这潮淘的,都觉自己是百事能为且战无不胜的勇士,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的骁雄,如果命他去将谁的脖子扭断,他会毫不迟疑地,进而将整个的人捻成肉糜,俨然看那不过是一只向晒垫里偷了谷啄食的鸡。 场上人有不同。发自内心地义愤,随波逐流应市附合,枯漠麻木无感无觉似木隅人儿。 我们的女主人公之一——竹园大队回乡知青竺韵是木偶。她也来了,同着同堂屋的明英姐,伴着幼时的野姐姐、而今竹园大队贫协主席于际昌的妻范梅子,位处会场一号空的竹园行列的最末尾,恰好到了会场的最边远。人起,她让明英牵起,人落,她随梅姐蹲下;举宝书,呼口号,有如有人配音,只管动作口形,——是支充数的滥竽? 有一个预感,也凭的直觉,这个会是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饿虎,在即将捕食前,在对选定的猎取对象扬威,肆行恐吓拨弄,让那猎物那痛苦绝望的挣扎来吊起更好的食欲。 她不想来,但不能不来,不敢不来。万人大会,成了年都得参加,无人例外;只身份不同,处会场上的位置也不同。从土改斗地主起,到反右派右倾、反五风、斗四不清干部、斗资本主义自发分子……,一系列的万人大会,主题都是斗争;都派有民兵在村里督察巡催,有干部在会场点名。她怕被发觉后绳索加身仍得进会场,不只为女孩家脸皮薄、受不了众目睽睽下那示众,那毛糊糊的棕索,每一股每一绞都似用旧了的钢丝绳,通身是既硬扎又锋利、会吃肉的毛刺。她的脑海里深印着春节时分明英姐的弟弟明杰手腕上那黑紫瘀肿、血肉模糊、后来糜烂腥臭的勒痕。那种痛苦与羞辱,得避时该避。 要么她预先拜过她自小呼来的肖伯伯为师,要么她另有师传,同肖河生一样,都是识时务的俊杰?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213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