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种族的触角

作者:肖华辉

时间:2011-2-20 周日, 下午2:25

一个种族的触角

——谈谈彝族诗人阿卓务林的诗歌印象

肖华辉

翻开诗人沈苇的《正午的诗神——50个外国重要诗人散文家》,读到自序里有庞德的这句话:“诗人是一个种族的触角”,让人不由想起云南小凉山彝族诗人阿卓务林来。他每天诗意地行走在小凉山这一片古老的土地上,用一颗敏感的心灵,以彝民族特有的思维方式和语言表达去歌吟,唱出了彝家人的豪放和情怀。他无疑是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歌者,每一天都会用他自己的母语歌唱小凉山。

遥远的小凉山,是一座苍茫粗犷的大山。在这块赋予诗意和灵性的土地生长着苦荞,也孕育了一批引人注目的年轻诗人群体。比如像阿卓务林这样优秀的青年诗人,用诗性的光芒照亮了这片广袤的土地和温婉如梦的宁蒗河。我不知道是这片古老神奇的土地造就了诗人阿卓务林,还是诗人阿卓务林赋予了小凉山以美丽……

作为一个彝族诗人,他对自己的母土和族人是那样的依恋,难怪在诗集后记中这样写道:“我所生活或者说存在的这片土地,太为苍凉了,苍凉得富有诗意,就连它的名字,也叫凉山;我身边或者说接触的这些同胞,太为源远了,源远得让人心疼,就连他们的对话,也用古谚。哪怕是一匹马、一头牛、一只绵羊、一条猎狗,都有无数关于它们的神话传说;哪怕是男人盘在头顶的天菩萨、女人刺在手臂的梅花纹、为脖颈鼓劲的领牌、为耳朵提神的珠玑,都有美好的弦外之音;哪怕是欢乐的节日、忧伤的葬礼、身上穿的衣服、生活用的工具,都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在这片土地上,在这个民族的生活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白天的事,夜晚的情,凡是肉眼能够见到的,内心能够体验的,都被赋予了诗性的含义。生活在这片诗意的土地上,生活在这个诗意地栖居的民族之中,我又怎么能够不动真情呢?它又怎么可能不给予我乳汁般的影响呢?”

有人认为,阿卓务林的代表作是《耳朵里的天堂》其运用精巧的构思,丰盈的物象,新奇的隐喻,纯净的语言,营构出一幅宁静蕴藉的意境,传达出对司空见惯的事物独到的体察和灵智的思悟。读到这样的诗句,我们不得不佩服诗人阿卓务林驾驭语言的能力和写作技巧。但说实在话,我最喜欢的还是他发表于《诗刊•上半月刊》2006年6月号“组诗部落”栏目的《耐寒的洋芋》和《苦荞花》。有时候,我一读阿卓务林的诗歌,便会产生一种难以割舍的高原情结来,因为我同样也出生在云南边疆,也每一天都在吃着高原上耐寒的洋芋和苦荞粑粑……

阿卓务林的诗歌具有审美性、民族性、时代性、地域性和自我性的特点,且题材丰富、质朴透明、沉稳舒缓、丰厚深邃、抒情性和叙述性都很强。他在诗集《耳朵里的天堂》里精选了近年来发表于《新华文摘》、《诗刊》、《大家》、《诗选刊》、《诗歌月刊》、《绿风》诗刊、《边疆文学》、《云南日报》等报刊的106首作品。其中卷一是“故乡的天空”,收录了诗人赞美故乡云南、丽江、宁蒗和小凉山的抒情作品;卷二是“天堂的粮票”,收录了诗人诠释彝族古老文化的优秀作品;卷三是“耳朵里的天堂”,收录了诗人以独特视角书写沧桑彝人传统与现代之冲突、快乐与痛苦之交织的精美诗篇。在这一部作品中,我们读到的是诗歌与时代、诗歌与文化、诗歌与宗教、诗歌与族群、诗歌与自我的呈现。

一、宗教文化对阿卓务林诗歌的影响

云南高寒边远的小凉山有着丰富的神话传说、独特的图腾崇拜和原始宗教文化,而这些古老的原始神话、祭辞、歌谣、史诗,都是在原始宗教的神灵世界氛围里孕育而成的。这里的彝人,认为天、地、日、月、星、辰、风、雨、水、山等等都是神灵的物象,诸神对人们的祸福有不可悖逆的主宰力,所以往往视其为图腾并崇拜。作为彝人,阿卓务林不仅深受这种彝族宗教文化的洗礼,同时也继承了本民族对于“神话”的膜拜。这种独特的文化成为了诗人阿卓务林创作的资源,进而能用娴熟的笔法对小凉山奇特诡秘的民族宗教进行深刻的描写,并以神秘的色彩增添诗歌的艺术魅力。在阿卓务林的心灵深处,他是同自己的同胞一样,是在以一个彝人子孙的身份,敬畏自然、顺应自然、理解自然,并虔诚地感恩和歌唱着天地神灵的:

但千万不要把天菩萨

当作撵山的鞭子,四处击打

惊飞的鸟儿会把山路吹乱

迷途的羔羊,会找不到北方

只要是灵魂栖身处

就会有菩萨来保佑

——《天菩萨》

一时的大意,我们竟忘记了天空

掌管风雨的那尊神

它可是握有举足轻重的一票

苦荞花能不能磨出农民的粮食

有时候,只有它说了

才算数

——《苦荞花》

古老的小凉山养育了一支崇拜虎的民族,他们相传是鹰的后代,以“虎”、“鹰”、“龙”为图腾。崇拜“火”的彝族先民们,创造出了具有原始宗教神秘特征的“毕摩文化”。作为图腾的“母虎”,不仅是整个民族的象征,也是一种“神力”的体现。诗人阿卓务林通过对“雪变”精神的民族性思考,再一次通过对鹰、虎等图腾的歌颂,用干净而纯粹的语言,去理解、提升、折射、构筑母族生命源流的美:

那些与鹰有关的高山

是我立地顶天的村庄

那些与虎有关的森林

是我温暖心脏的家园

——《儿时的方言》

就像地神馈赠的鸟语

飞自千百年前的的雪花

让一个自称雪族的人民

兴奋不已地跺着脚

让岩壁上神秘的图语

如同大雪降落时

人们的惊喜一样地凸现

——《小凉山的风》

“毕摩是彝人的祭司,彝人依赖毕摩,就像世人依赖医生。”小凉山彝民族的自然宗教是以“毕摩”这一原始宗教职能形式表现出的一种巫文化,主要表现在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上。 “毕摩”即巫师,其宗教职能是按照彝经主持驱鬼、安魂、送灵、消灾避祸、祈求福祉、诅咒、占卜等宗教巫术活动。这些传统文化底蕴成就了诗人阿卓务林的心灵高度,给了他创作的广阔视野,从而用敏锐的眼光审视本民族的历史、文化、宗教:

毕摩阿普啊阿普,归来吧

告诉我神驹来自支格阿鲁的左手或右臂

告诉我毕摩的天书深埋于哪座可恶的雪山

毕摩阿普啊阿普,归来吧……

——《毕摩阿普》

彝民族有一种古老葬礼,它被称为火葬。小凉山的彝族人基本上沿袭传统的火葬习俗,送葬大多在上午进行,起灵前还须由毕摩念诵《指路经》,为死者灵魂指点通往祖先发源地的道路,然后方可将尸体抬往火葬地火葬。其目的是“返祖”,认为“归天”的途径须要经过火的焚烧。诗人阿卓务林将触角伸向这个种族的原始文化、原始宗教和民风民俗,从而揭示了他们原初的生存状态、文化模式、心理结构和精神特质:

祖先的火葬地,还在蒸腾

族人的体温。路遇的方言

让久别重逢的人,泪流满面

——《跨越天堂的地界》

我是你的五百年后

踩着祖先的脚印

跨江归来的

一头黑色的老虎

向南高原的高处

去拜谒祖先的火葬地

——《拉卜俄卓》

“再也不能遗忘父辈的名字。家谱是族人的身份证是经书,是论资排辈的凭据……”小凉山的彝族有“猴子靠树林,彝人靠家支”的说法,家谱在彝族社会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彝族家谱纯粹为父子连名记忆,大多靠口传心记,对记录成册的家谱,往往视若经书。在阿卓务林的诗歌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彝族文化和历史的血脉,让人读到的是彝族存续几千年的民族精神:

一列火车从西朵拉达驶过

穿透秋风,穿透夜色

我本该不是客人

却胜似客人

下一站,应该叫宁蒗

家谱是你千年的餐券

彝语是你万年的船票

——《西朵拉达》

阿卓务林的诗歌涉及到彝族宗教的方方面面,其中包括自然崇拜、灵魂崇拜、图腾崇拜。这是诗人对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和宗教精神的虔诚触摩,让自己的诗歌在思想境界和艺术特色上实现了自我超越,孤独的灵魂在宁蒗这片土地上实现了生命突围。如果一个诗人能够把他对自然的感应用诗的艺术形式,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领受到大自然的美感和神的禅意,那么他的作品必然是成功的。

二、地域性对阿卓务林诗歌的影响

所谓地域文化,简单说就是一个地方独具特色的文化类型,是与周围和其它地方的文化有相异的地方。阿卓务林所生活着的小凉山,是一个族群特有的地域文化的载体。他的诗歌受到本民族深层文化因素的影响,具有一致的地域性特征和精神取向。

在滇西北与四川交界的莽莽高原上,有个被泛指为小凉山的地方。那里地理位置相对偏远,经济政治文化相对落后,生存环境相对恶劣,还保持着牛耕、马驮、刀耕火种的传统耕种方式和生活方式。正如诗人阿卓务林所说的那样,我所热爱的这片土地,尽管它是那么苍凉,但它的山,有山的雄伟;它的水,有水的灵秀;它的天空,也有天空的质感。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文化,也太为博大精深了,就算仅仅是以一名翻译者的身份,把这片土地介绍给大家,把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内涵诠释给大家,也足以用一生的时间……阿卓务林的诗歌是以小凉山地域文化作为背景,关注自己本民族的生存现状,并对母族所生存的这一片故土给予了无尽的抒情。从某种程度上说,阿卓务林所生活的小凉山有着美丽的自然风光和丰富的彝民族的生活特性,让他的诗歌充满饱满的激情:写迷路的猎狗、凉山的马、绵羊、红公鸡、蜜蜂、燕麦、苦荞花、耐寒的洋芋;写小凉山的美酒、祭司、祖地、家谱,灵牌、火的河流、牛羊的弯角、远嫁的阿芝;写泸沽湖、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美姑河、万格梁子、横断山脉、西朵拉达、拉卜俄卓……所有这一切,都是小凉山独有的文化符号。我们从这些意象里就可以读出,阿卓务林是如此敬畏生命和自然,如此敬重自己的母土和族人:

只要是为了爱情

并像一个个豪放的诗人

总把每个夜晚激情地舞动

在凉山,再浓的夜色

也能调和出一则经典的故事

——《在凉山》

每棵树

都能唤醒一句鸟语

每叶草

都能捏响一滴水声

——《云南》

阿卓务林的诗歌有着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对生活在这块贫瘠土地上的族人们给予了无限深切的关怀。通过一系列诗歌意象的呈现,我们感受到了诗人阿卓务林对乡土地域文化的坚守。他把这些描写和讴歌的对象作为一种表意的符号,并看作自己生命中最美丽的触角,透过独特的思维视角反射出种族多舛的命运和吃苦耐劳的精神:

在云南的高山上

彝人像洋芋一样耐寒

洋芋像彝人一样普及

人们谈到彝人的时候

往往扯上洋芋的话题

人们提到洋芋的时候

也忘不了山上的彝人

——《耐寒的洋芋》

那些与我沾亲带故的人啊,开心的时候

他们会哈哈大笑,旁若无人的镇定

悲伤的时候,他们也会嚎啕大哭

肆无忌惮的从容。他们的喜怒哀乐

与世界各地的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沾亲带故的人》

阿卓务林的诗歌有很大一部分是以故乡的山山水水、生活情景、风土人情为背景进行创作的,在诗人灵魂深处自然融入一种特有的人文精神、人文关怀。在苍凉的小凉山,谁又敢说牛羊不是彝民族生活的“票子”,不是他们的“命根子”呢?在诗人阿卓务林的笔下,一种悲悯情怀的心态映照了普通人的生活细节。他以大众的生活入诗,并对彝族日常生活状况和生存处境进行了深情描述,他的诗歌像小凉山牧放的羊群一样平凡,但耐人寻味:

在凉山

牛羊是父辈们的票子

是他们衡量财富的砝码

比起自家牛羊的年龄

儿女的生日

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生日》

阿卓务林深深地爱着宁蒗这片土地和泸沽湖湛蓝湛蓝的湖水,小凉山的地域文化使他的诗歌具有深刻性、广阔性和包容性。我们从阿卓务林的诗歌中读到诗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故乡一草一木,牵挂自己苦难的民族。哪怕歌唱身旁的那一片苦荞花、一窝蜜蜂、一匹野马、一条河流;哪怕是男人们盘在前额上的天菩萨和风中飘荡的英雄结;哪怕是女人刻在手背上如硬币般大小的刺青和头顶上夸张厚重却不乏端庄典雅的黑色的罗锅帽……高原上那“耐寒的洋芋”和“苦荞”,都是诗人阿卓务林灵魂的化身和象征。他依托故乡这些卑微的事物来深情描述族人的生存处境,寻找生命的根。我们从阿卓务林的诗集《耳朵里的天堂》中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诗人灵性的文字和诗性语言带来的震撼,它同样也呈现出了诗人博大的胸襟和悲悯的情怀。

三、彝族文化的独特性对阿卓务林诗歌的影响

彝族传统文化对阿卓务林的诗歌影响仍然是根深蒂固的。小凉山独特的山地农耕文化、群体文化、神巫文化、口传文化,滋养了丰富的神话、史诗、叙事诗、传说、歌谣。阿卓务林在一次访谈中是这样说的:“璀璨的民族文化和独特的民族风情,给这片土地染上了神秘的色彩。但对我而言,它们仅仅是我生活和见闻的一部分,必然地给予我灵感和力量。”小凉山这一片古老的土地,使他的诗歌有了广阔的视野、深邃的内蕴和民族特色。他善于从族人普通的生活和民风民俗中营造出奇特而精深的诗歌境界。

1、母语文化对阿卓务林诗歌的影响

彝民族聚居的小凉山至今保留着最完整的彝族母语文化,是母语文化生态最健全的彝族地区之一。彝族是一个拥有几千年母语抒情史的民族,他们在长期的劳动过程中创造出了丰富的民间文学。这些民间文学有着彝族传统的价值观念、审美意识和文化要素,与汉语抒情之间无形中构成了巨大的文化张力。诗人阿卓务林的思想精髓、艺术骨骼和审美意识及诗歌中呈现的宗教精神,都是来自他对彝族民间文学的耳濡目染,他的诗歌创作中渗透进了很多民歌的元素。母语是一个族群走进文明的起点与归宿,它积淀了这个种族厚重的历史文化,承载着这个种族的聪明和智慧,彰显着这个种族光辉的生命历程。对阿卓务林来说,这是根深蒂固于灵魂深处的烙印。他对自己的语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是任何汉语诗人无法抵达的心灵彼岸。他对的母语记忆的艺术追求,用饱蘸情感的笔触书写下的那魂牵梦萦的家园,都彰显了他的诗歌是本民族的母语思维、母语情感、母语精神的艺术呈现,甚至是母语意象和母语意境深度支配下汉语诗歌的深层凝合:

故乡的母语啊

是我冲散心中烦恼的音乐

是我治疗陈年顽症的良药

只要听见它,心海

便会毫无预兆地涨潮

——《母语》

彝族诗人阿库乌雾说过:“诗歌是母语的内核,是母语之所以成为母语的本质;诗歌也是母语的翅翼,是母语最大程度地借助神性思维自我显现和自我超越的可能性所在;诗歌又是母语内部最活跃、最易变的文化种子……”诗人阿卓务林也说过:“我常常有一种淡淡的忧伤,特别是面对自己民族的文化时。”诗人阿卓务林不停地歌唱着自己的母族,使彝民族的语言、文学、音乐、舞蹈、神话、礼仪在他的诗歌中得以具象的表述,使他的诗歌具有了独特性、诗化思维与诗意人生同构的审美价值,使他对母语世界的自觉坚守与超越、反思与叛逆,共同构建了诗歌的美。

2、彝族传统文化对阿卓务林诗歌的影响

小凉山的彝族民歌、民族史诗、民间传说的内容是十分丰富的。这些古老的彝族民间传统习俗对阿卓务林的诗歌影响也是比较深的,是诗人诗歌创作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源。他的同胞们生活在高山与峡谷之间,他们是一个崇尚火的民族。火能给人慰藉、给人温暖、给人通达死生的路径,它的种种传说和民俗习惯共同构建了彝族文化生生不息的生存领域和热烈奔放、热爱生活的民族性格。火是他们的生存和智慧的象征,只要火把不灭,彝人就不会灭!正是凭着这种信念,彝族“祖先万万年寻觅的足迹开始凝固”。彝民族至今保留的火把节便是明证,火葬习俗便是宣言。“火”在小凉山不仅具有一种原始宗教的图腾色彩,而且给阿卓务林的诗歌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象征意味:

让祖先站立起来的火种啊

它曾是山上洁净的雪莲

把我们装扮得俊俏

曾是炕边煦人的太阳

照亮生生不息的家谱

——《火种》

而腊梅是最先熄灭的火把

却赶在凋谢之前,抢先点燃了

整个春天的火绒草

——《腊梅》

“彝人有吹鸣折断的公鸡,翅膀以问卜凶吉的习俗。” 小凉山的彝民族一般有在农历正月十五日打鸡断口嘴、打猪头驱邪等习俗。阿卓务林通过真实反映本民族人民的生活及宗教信仰、传统习俗等,以亲身贴近生命的姿态和语感,揭示了隐藏在本民族文化内部的深层意蕴:

人们终于把翅膀折断

从骨干的隧道

聆听灵魂的声音

——《红公鸡》

拿一只白公鸡,用火炉烧熟碎石块

请巫师击打羊皮鼓,占一占骨卜

让舌头吐出祖先的秘密。拴一只黑羯羊

用泥土种下柳枝条,请祭司挥舞鹰翅扇

翻一翻经书,让古文招回大地蒸腾的神气

——《彝山的脊梁》

“彝族男人习惯在前额盘一个发髻,俗称天菩萨,意为灵魂的住所。”小凉山彝民族的服饰古朴、独特,较完整地保留了传统服饰的文化特征。其中男子大多穿黑色窄袖且镶有花边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多褶宽脚长裤。头顶留有约三寸长的头发一绺,汉语称为“天菩萨”,彝语称为“子尔”。这是彝族男子显示神灵的方式,千万不能触摸。而阿卓务林的诗歌则是对本民族存在和生命具有现代哲学意味的体验和感受,是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坚守:

把头发盘起来吧

就是最不幸的男人

也一样虔诚地把它

在额前缠绕又缠绕

就是最泼辣的女人

也不敢用粗心的手

拿它肆无忌惮地把玩

——《天菩萨》

“彝族女人有在手上纹刻梅花状刺青的习俗,意为死后用其在天堂换取粮食。”小凉山的彝族女子,她们的手臂上一般均刺有黑色圆形的刺青,据说只有在手上刺了青的女子,去世后才能在天堂以自己手上的刺青换得足够的粮食,过着富足的生活。诗人阿卓务林又是怎样细致入微地从衣食住行刻录大小凉山彝族人的日常生活的呢:

而彝族女子手臂上

邮戳一样醒目的梅花纹

却如守节不渝的圣母

蓝天不蓝了,彩饰无华了

它还在坚贞

——《天堂的粮票》

彝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小凉山是歌舞之乡。这些歌舞大多属模仿生产劳动时的动作,其形式丰富多彩。无论是劳动间隙,还是年节婚丧,他们往往以歌舞抒发情感,歌舞音乐是彝族精神文化的重要内容。“锅庄舞”则是由于舞蹈的人们队伍围成锅庄形而得名,而诗人阿卓务林是怎样通过歌、舞、乐等动态的民间语言表达方式,凸现出民间语言一种动态感、立体感和强劲生命力来的呢:

今夜,细碎的锅庄舞步

搅乱大山的睡意,我那愚昧无知没有烦恼

土里土气的兄弟姐妹,忘记了贫穷与心伤

左三步,右三步,前三步,后三步,他们手牵手

脚跟碰撞脚跟。篝火跳跃的是血液的火热,竖笛

流淌的是密语的甘甜,脸蛋绽放的是爱恋的富足

谁也无法从他们的心里,掏空活下去的勇气

——《锅庄舞步搅乱大山的睡意》

跳着山鹰舞步走路的男人

攀亲道故的乡亲,他们说服

河水酿造的美酒,落满山涧的小道

——《美姑河》

小凉山的彝族服饰种类繁多,色彩纷呈,是彝族传统文化和审美意识的具体体现。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生活在不同地区的彝族人民,创造和形成了各自不同的服饰习俗,在彝族物质民俗构成中占有重要地位。小凉山那具有民族特色的百褶裙,被诗人阿卓务林的灵心慧眼赋予其无尽的含义:

她头戴罗锅帽,身披黑皮羊毛毡

接下来是凉山彝族地道的五彩百褶裙

——《卖洋芋的彝族女人》

让发辫箍紧她的见识

让罗锅帽遮盖她的视野

一则看似玩笑的传说

让一个女人的履历

露出了马脚

——《罗锅帽》

3、日常生活、饮食习俗对阿卓务林诗歌的影响

我们从阿卓务林的诗歌里不仅能够呼吸得到浓郁的荞麦芳香,同时还感受到了小凉山粗犷的美。我想远在小凉山的彝族诗人阿卓务林确实有吃着苦荞粑粑长大的特殊人生经历,不然他不会写出这么多意境优美的诗歌来,也不会对故乡的苦荞花爱得那么深,就像他深爱着故乡的那位背水姑娘一样。宁蒗地处横断山脉小凉山腹地,只能种植荞麦、土豆、小麦、大麦、燕麦等卑微的农作物,也只有耐寒的洋芋和苦荞这些农作物在顽强地生长着。在阿卓务林的故乡,最美丽的花应该是苦荞花了,因为她芬芳了诗人阿卓务林的童年,也芬芳了他想飞的梦。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苦荞花和耐寒的洋芋一次次成为诗人笔下最美的意象,绝非偶然,只有对她爱入骨髓,才会变成温暖诗人的故乡的代名词:

苦荞花开,一亩又一亩

这是夏天。早开的花早谢了

晚开的花,晚着呢

我骑马从旁路过

想起春天,想起一种美

想起一个朝代丰满的女人

——《苦荞花》

我是一粒被你遗弃千年

不慎被风吹飞的苦荞籽

——《祖地》

阿卓务林居住的小凉山,彝民族有许多独具特色的饮食习俗和丰富多彩的饮食文化。在他意境优美的诗歌里,我们看到了“坨坨肉”、“转转酒”、“荞粑粑”等这些词语,他从这些平凡的生活中营造诗的氛围,把自己美丽的触角伸向了族人琐碎的生活。他的诗歌贴近生活,并用最热烈的语言来讴歌本民族的生存状态,对母族的生命充满终极关怀,以痛楚的灵魂抒写了深沉的心灵之痛:

大砣的肉见者有份,大碗的酒轮流畅饮。如果偶遇

背酒的姐妹,理当品尝一口,或钱币,或衣物

礼物不分轻重。只要生活不老,习惯不会老

只是千万不要说出新鲜的玩笑,陌生的方言

——《祖地的荞子已经熟透》

但千万不要戳刺火种

烙甜的荞粑粑,烘香的坨坨肉

儿子的前途,女儿的天空

火种披星戴月,火种不可玷辱

——《火种》

小凉山的彝民族生活在茂密的丛林中,长期以来,狩猎生活成为他们维持生命、延续生命的最主要手段,因而狩猎在彝人心中眼里都是最庄重最盛大的事。在巫风盛行的原始社会,狩猎之前一般还要举行庄严的巫术仪式,祈求山神谅解并祝狞猎成功平安回家,这无不显示彝人朴素的原使崇拜。阿卓务林的诗歌有着浓厚的民族情怀,他不仅关注自己母族的生存状态,还从平凡的事物中寻找诗意:

一只蘸染夜色的神鹰

被披风带向生动的领地

一条顽皮的猎狗

踩着老人的故事飞进来

让猎人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夜的颜色》

小凉山的彝民族住房很有特色,大多为三间或五间,中一间为堂屋,是家庭成员聚会之所,亦为接待客人之所。靠墙壁左侧,设一火塘,火塘边立石三块成鼎状,锅支其上,称为"锅庄"。锅庄严禁人踩踏跨越,否则认为不吉。彝族一家老幼,常围火塘而坐,叙天伦之乐,火塘成为彝族传递文化的场所。一般彝人家,则在火塘边铺一草席,身裹披毡而眠。我们通过阿卓务林的诗歌,可以感触到诗人对乡土地域文明的坚守,对族群民间语言的挖掘与整合:

这个伟大的家族啊

火塘烧熟的锅庄石

夜色一样黑。五嘴银酒壶

收藏彝山千年的风流

——《美姑河》

阿卓务林诗歌的语言富有弹性和张力,使诗人的性格气质、生活阅历、艺术修养,带着鲜明浓厚的民俗文化特色和智慧的灵光。他的诗歌写作始终与现实纠缠在一起,所表现出的美,无疑是深藏于诗人的灵魂之中。我们读到诗人描写族人手中的农具“木犁”,正如他手中蘸染夜色的笔,以一种平静的语言把故乡的生活场景跃然纸上:

一张木犁

跟在一头黄牛的身后

走在一个男人的眼前

向大地挖掘枯枝、败叶

向天空搜索春天的信息

时间像河流,缓缓流淌

一位散播苦荞籽的农妇

好奇地望了我一眼

一张木犁缓缓流淌

掉不过头来

——《一张木犁》

杜鹃花开急,布谷鸟语慌

一张木犁,与土地展开无谓的较量

——《无邪的山寨》

小凉山是一块诗的土地、歌的海洋,给了诗人以特有的灵性和包容天下的胸襟。阿卓务林以民族文化语境中的神话传说、民族风情和生存环境中的自然景观建构了自己的诗歌王国,又让理想中的故乡得到特有的具象化、心灵化。这表明了诗人阿卓务林对宗教文化、地域文明、传统文化的自觉与坚守,用朴实生动、准确精炼的语言穿梭于彝汉双语的诗美中,孤独地在宁蒗这一片土地寻找着生命的根和文化之源,并通过具体、形象、生动的艺术手法来体现,使诗人的个性审美、思想力度、艺术境界以及艺术形式等方面,都得到相互的统一,使他的诗具有民族精神传统品质,给人以深沉、丰厚、沉重、自然美的感受。阿卓务林的文化视角和心灵疆域是开阔的,各种审美发现通过不同的表现手法凝结成具象,从自然万物到人生命运,从历史之根到文化之源,从人生局限到终极价值……

诗人巴音博罗说:“诗歌是对灵魂的一种拷问。”面对小凉山广袤而荒凉的土地,阿卓务林把自己比喻成一只翻飞的雄鹰,虔诚地用忧伤的双眼阅读静谧而滚烫、苍茫的大地,把自己美丽的触角伸向自己古老的母族。他曾经如此地说:“我愿用我的一生去歌唱凉山,用我的一生去翻译我的兄弟姐妹的快乐和痛苦……”他在古老的传统习俗和宗教文化间不停地啜饮红土地的营养,不停地游牧于故乡的土地上,与牛羊的弯角对话,与火塘边的“锅庄石”对话,与阿妈裙褶边的炊烟对话,与小凉山的风对话,与芬芳的苦荞花对话,与泸沽湖的美对话,与奔腾的金沙江对话……这一切,对于诗人阿卓务林而言,或许就是善待生活、敬畏生命的表达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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