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物学系列组诗《XY》全集(30首) 作者:yinxiaoyuan 时间:2013-12-23 周一, 上午11:11 生物学系列组诗《XY》全集(30首) ------------------------------------------------------------------------------------------------- 目录: 近潮汐节律 巴斯德与他的酒石酸 血清,-37°C 隔代遗传 红曲红,金樱子棕 AB型 施旺细胞 默数基奈山狼的背影 晶状体野史 苍凉的,桑寄生式的 反刍 宿怨,或协同进化 蜂毒与惊雷 抗原 通讯行为 酶与梅花 长跑及无氧呼吸 松果体,隐退的第三只眼 孑遗植物 神性与私心这一对等位基因 红骨髓,股肱忠义 兰花螳螂 离开胼胝体的一天 混血之曲 海马区 溯河洄游,鲑之史诗 复眼中,众生的光与阴云 前觉胚胎 无性别荷尔蒙 物种起源 ---------------------------------------------------------------------------------------------------- XY之:《近潮汐节律》 文/殷晓媛 虚张的树向内倒塌,季风带里 上个昼夜遗留的蓝色汪洋,在碎石中间 啃食菊苣与枣,尖利的白牙让它看起来 如托形为鱼的蓝靛。第七个懵懂的人摇摇晃晃 从卧室地面站起来。分类手册里 早就写得真切:阳光带有相当于足球的撞击力 还会留下鞭笞的痕迹,故早起时不要猛然 拉开窗帘。万物此时归宗为一只竹笕,正午时分积满光线 一倾斜,就朝西边倾注而去。不用担心 大戟科植物之毒能治泛滥,譬如火,在水之上 耗尽水众口一词的纯色。哪些钟该在暮色里 次第响起?红袍的僧侣走向 桌上圆拱形的金属。在这一时间段,世界并不拥有 最高的出生率或者死亡率。香槟活跃度高, 语言色彩渐趋饱和,他们大脑的亮度 在冲刺正数和负数的顶峰。宇宙的手电筒下 世界是最后的海滩,死去的蟹变得透明,活着的 和月亮对了一下表。 XY之:《巴斯德与他的酒石酸》 文/殷晓媛 在九月的灰色镜片覆盖下,细小的人类 进化成彩色厌氧菌。肥美的蚕和失控的烈犬 都归位了吗?据报道,你和酵母菌 正在如胶似漆的热恋。战争和不走运让人间的阶梯 空出来又一截,牛奶和水朝三暮四 不可信任。硝烟里有仁慈的眼睛招募杀手,对你说 替我剪除那些流进人们血液的败叶,不惜热量 或者时光。也许你是点过头了,不然他们为什么 一息尚存,还拿着书本,还赞美着大地 和羊群。“索尔兹伯里石环代表 一种结构的既定。”酒石酸晶体开成深黯的绿,它们第一度 是开在卢瓦尔河谷。在你指头上 左旋和右旋的,像油脂和烈火 再度短兵相接。浑然的香气便是夜色的天敌。 九重天上,神灵为你封藏的光,在黑云之间顽童般 溜达。反正白昼会被放回桌面,就像从未 被窃走一样。而田园上家禽的小灵魂,在它们身体里 叮当晃荡,不再争着去天堂 做园丁鸟。 XY之:《血清,-37°C》 文/殷晓媛 黑胶唱片与血液离心机同向旋转,世界就瞬间 蓬勃如赌场。红与白的骰子,昨天曾是 幼年魔兽的糖果,在交响乐中翻滚 发出树脂响声。行将就木的躯体带沉香色 初生的躯体宛如羊脂。在翻滚的轴上,他们不断起落 占据无法持久的优势。谁预言时间 终会脱臼?东方天边开着骨瓷的花朵,白色比一切 更容易残留。此时病室里已无血迹。 四壁与被褥都是天空的颜色。那条毒蛇来的时候 关在笼中,走时挂在脖颈上,似乎从镣铐 变成了皇冠。“现在我只是它的一个 温血兄弟,默含一样的毒。”“早知道,还不如设法让它 咬的地方像一个图腾。”无数的声音 像浮沫在空中散去。幽暗的冷库里,神在淡黄的 试管中,有时候提着白髯站起来 查看自己叠放的光线,又若无其事地 坐回去。 XY之:《隔代遗传》 文/殷晓媛 花丛、卵石和飞禽的影子,必须从尖顶下 挪开。你说,阳光的必经之途 要洁净、使光线保持小提琴琴弦式的纯正。 异香在集市上聚散无常,如镂空的阴影 预示阴天。“你不是史诗中那个 与神祗平地对话的女子吗?找得我好苦!”你多么想第一千次 说明:那你不是你,是你的曾祖母或者 曾曾祖母。但她头巾深蓝,手势悲伤而恳切。 夜晚被无眠鞭笞,房间的穹顶下 钉着的巨鹅显形,血滴一直迷离到 晨雾深处……上游必定有行舟者 暗刻的记号。湍流攒满翠绿暗光就发出 嗽鸣声,而世人脸上对水下宝藏嘲笑 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他们自己却 毫无察觉。蓝眼睛的、傲慢的、慈悲的、虚无飘渺的、 介于灵肉之间的……这些词语从摔碎的瓶里 滚出来,很快挥发在人群中。在过去的一百年 它们慢慢回到你的家族。在你手里 最后一块碎片拼齐。你一扭头,看到她头顶 隐约的光晕。 XY之:《红曲红,金樱子棕》 文/殷晓媛 筑与埙便是风与土的象形,山梁上过去的 一溜染缸,装着的是用以 涂抹它们的着色剂:太阳湿地的毒蘑菇 和蔷薇果的脆骨。碾碎后它们明亮多沫 在帝王、智者、史官走过的大路中间,留下长长一道 薄如竹片的深色———————— 窗下,陈旧的竹篾上横陈 芳醇糯米…… 摇扇子的沉静妇人, 她的房间对时光是真空。粉樱色的菌丝酷似蚕丝 在饱满颗粒上一闪。蒸气堆在桥头 就成了积雪,靠向行人讨要暖气和声响 为生。奏乐命亮光与颜色 向西流去,冠带焚香,高呼或舞蹈而唱: 红,三足乌、雷电之火、千年树木上诡异的花朵; 棕,黄豆酱、坟茔、陶俑。 他们挑着它们准备带到未来去。连同 火种 血缘 农具 牙齿 有更多古老的纤维需要慢慢嚼碎。 XY之:《AB型》 文/殷晓媛 沧海桑田似乎只是一声巨响间的事情,兰德施泰纳 曾逗留的地方,下沉为流域,风蚀蘑菇般 巨大的榕树横擎水上。一橙一白两只鸽子 象征了被捆在两侧的日月——这是一条河的序曲, 舟上垂钓的老人比我们更知晓。 “宇宙间一切无不是锁链形,一明一暗 两股线索。”火炭何在?藏在琉璃繁缕 编成的静脉里,人们指着对方胸前徽标笑谈 却看不见他收缩又舒张的心室里 红色蝎子胎动。血型的象征意义仅存在于 被出示的部分:请露出你的手腕,不,不是心。 他要开始写总结了,那个将世间一切分类的 无名之人:继性别、种族之后,他似乎又找到了 新的索引:“A9型人的性格……”街道上 霓虹凌乱,而你们在谈什么,“我也是B型血。”原来你 给自己的灵魂找了一个备用容器。你们中仅有的AB型 是谁,那个海纳百川之人?图书管理员 不说话,将桌上的美学哲学文学数学风卷残云。 百年之后,你们的留存都归他所有。 XY之:《施旺细胞》 文/殷晓媛 飞虫:还是不要堵上性命飞过这张 海葵般闪亮的电网。(这是一个人类的神经系统) 蜘蛛:白昼里来吧,那时苦艾酒和梦境 被锁进木橱,我负责打扫它们狂欢 留下的纸屑。(他的脑中夜里只有大海,白昼打开 于是天空压低了潮汐) 一个善念闪过,微蓝;一个恶念闪过,橙红。 更多时候只是杂念,细若游丝的电流,在柔软的金属中 有的越来越明亮,打出火花,有的潜入深层 再没出现。“短路是不可避免的,像大量涌进海水的 倾斜船舱。所有残烬飞到头顶,童年遐想、 病中错觉、幻灭爱恋,他就像长了腮的动物 张嘴呼吸。”蜘蛛褪下皮,站到篱笆边 开始抽烟。当然今天也不会有人来问路。 他脑中那名女子,鲜亮如光芒,有一百分活性。 但那只是一个全息图像,被提纯、加工、篡改…… 每个人有自己的荒原,互不交错,从上空望下去 像散在空中的飞岛。 XY之:《默数基奈山狼的背影》 文/殷晓媛 为了切割开流霞熙攘的天屏,需要转身向 灰湿的原野。石楠丛间,力士才能拔出的 锋利钻石闪耀如朝露。你的手被钳住了,因为那是 基奈山狼的臼齿。一种时间走向 必须臣服于悠久的另一种。有时候白色会被 从岩石与牛乳抽出,在漂洗布匹的号子中抽打。 “施咒麻醉,或将我化为石头。”而它在你耳边念的 乃是《耶利米哀歌》。你即将被流放到 ——宿醉或者热恋的黑暗中。 而你是什么?是麝牛—— 组成同心圆阵型的深红一环,你是神圣的婴儿 或者一个虔诚的自我牺牲者。山坡上,拾荒者们 忙于拔下钟表的指针用于击剑: 玄秘的世界,她左脸是佛,右脸是修罗。 风从未断流。迁徙的物种,在大地上组成 蛾翅形、雨云形、螺旋形、带鱼形…….动荡中, 你留下钻石丢失了基奈山狼, 犹如多年前拦住了太阳丢失了夜晚。 XY之:《晶状体野史》 文/殷晓媛 是时候默许爬行的影子们和它们的香味团聚…… 格莱埃三姐妹的夜明珠中,夜气与山影上升, 而白发在光束不能触及的背影处淌下…… 万物致密的纤维编在一起,发光纤维、彩色纤维、 带有锯齿或鞭毛的纤维,在海的肚脐上 它们悬起并决议以具有圆润表面张力的球体存在。 你对以斗篷掩面的少女说:我为你引路。 你提灯中并无火与油,而是遗失的这一颗。 禽鸟与星宿的影子散乱地铺满前路,逐渐变得红而微妙的光 需要躯干的能量补充。你得把它放回去。 快些!看样子你是用沉默拒绝了。 她走过黑色岩石的界,化为兀鹰,衔走了山顶 唯一的紫色花朵。你的珠子化作纯粹的 血红,似乎花岗岩开始哭泣,在她跨过一线天的雷鸣中 它破碎。“别担心,它不是世间唯一的一颗, 或许有十二颗,256颗,65536颗,更多……” 你的光芒和心,不足惜。 XY之:《苍凉的,桑寄生式的》 文/殷晓媛 梨、油茶、厚皮香……名字越来越长, 果实越来越殷红,恨不得读出一个硫磺烈焰 烤炙的名称(尤其拉丁语),耗去十年时光。 这样落日之鸟留在枯树上的完卵,孵出的白翼小婴儿 也学会以山风的荆棘网捕猎。 柿子架在秋天的弦上了,火焰是柔软如棉的, 具有与暮色关联的阴性体质。 粉蝶把黄金的芸豆产在叶片上,花于无声处抽出赤鞘, 征战的呐喊就和幽凉的母性死于一地。 不要提到烘烤翻晒中药,务实与虚拟的《本草》中 古典的理由被挖掘,为生死、甘苦、补泻、 和穿过脏腑的一根透明丝线。 桑树和苦楝树是隔了朝代的亲眷,桑寄生将根嵌入树干: 疼痛是为了驱赶懒散的心肺唱歌。 就一直在高枝上,唤也唤不下来,累了, 就让神感化的猿猴驮着,在一匹一匹的山之间 迁徙,就像在沙场上换掉一匹又一匹马,战火灭了, 你便老了。 XY之:《反刍》 文/殷晓媛 人类的劣根性在于变卦,他对红豆和蒟蒻说: 欢迎成为我的一部分,几分钟后 又从深处把它们掏出来…… 世间有挖不完的沟壑填不完的岩腔。 一切空心的地理点阵将耗尽风声, 和夜盲的藤蔓有限的绿色素。胃是季节性的湖泊, 蓄水、泄洪、气定神闲,骄纵的鱼群看不穿 慈祥的湖水的痉挛。 芳香而辛辣的月桂叶值得一场永眠。 三个叶片就形成符号学的通道, 食糜从中间通过,行云流水,柔软、轻而无情。 食草动物有不含燃素的心,四个胃像挂在藤上的金银瓜 被命名为:记忆、接纳、融合与牺牲。 记得那朵大丽花是金色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光里 走了五年、七年、九年,你站在镜子前 目睹她的回来:仍是金色。于是你选择 相信记忆。 XY之:《宿怨,或协同进化》 文/殷晓媛 从大荒之涯到遗忘纪年:海与柔软地壳; 鹦鹉螺与海蝎子; 欧洲鲶鱼与鸽子; 而今,又是地狱,和低迷在颓废曲线上的人—— 这是你和她的传说。铁匠铺的人高喊着:磨利犬齿, 若不能撕碎天敌,便撕毁你的神智。 你说:走慢些,我们的距离超过了平衡,尘埃是个恶兆, 生物链将从上到下坍塌。属于洞穴与草原的 他日必苦无归宿; 你说:走快些,神明化作一团光,站在我们 中间,他在我犄角与四蹄装饰金玉材质,似乎要挪作 烹饪之外的用途。 天竺葵、青木香,风中的杀戒封条之后,隐着百里 离乱焚毁的殿堂。 蜂鸟把头埋在凤梨花里,像坐在一袭量身定制的 晚礼服中,隆重哀伤——而你还不知道 你的她,利齿是否和你的咽喉,一样宽。不是今天, 还早。此刻她微笑,眉目如画。 水源缺失使情节委顿风沙远征将万物灼干。 在某个坐标上你们一起消失,在那之前 是高度相似的速度和路径记录。那个离群索居的研究员—— 他不明白。 XY之:《蜂毒与惊雷》 文/殷晓媛 勿以蒸馏伏特加的工艺在骨骼里贮存雨水。 谷物之垛倾斜向风暴,而马铃薯发出铜铃铛的空响。 关节漂浮起来,澹荡为水面的烛。 神在高岭上说:人类保存着骆驼的思维却无福消受贮存的水分。 网状河道在雨天泛滥,你们表层融化、灰度增加。 “酒是可燃的。”自作聪明的人对医生说,“只要火焰一起, 嗖——的一声,就晴了。现在你只需借我打火器。” 镊子间工蜂金褐如花,在关节上狠狠啄下去。 窗外风雷丛生,昏暗灯盏做着节拍器的运动。 警犬搜寻化石群中的生命气息,他的毛线手套 和头盔被找到。然而他就站在这大楼中,尚散发着绿叶幽光…… 不过相距二十米,但他是无法被感知了。 “朝这边看。”这伪装成浓郁花丛的人类废墟。 神祗的利息高昂,7微克的神性, 把血液改成金色把光芒改为蓝紫,只留下一个人类躯壳 在退潮的海滩上。 XY之:《抗原》 文/殷晓媛 天炉座的碎片,蟹黄色、靛青色、无花果浆汁色, 仿佛有谁在这落魄的一簇上取过暖。 湖边的十四个孩子得到旨意:捡起锈味满溢的鸡血石 用力地砸! 水獭开始夜半的笑声,一群被提炼的鱼拥挤在它腹中 如过冬的飞蚁。它们看人的眼神 是悭吝者式的。此时女人正练习射杀,甲骨文中 万类的灵附着于软骨,只需唤它们各自的名字,剑在空中 斫过,它们即断为两截。 更多的鹿从雨后山的轮廓上冒出,远看与新笋毫无二致。 体内携带火种的那一只,有女性的教名。存放安全, 轻易呼之不出。 大陆架与沙丘被依次点名,廊柱顶上需要设置更多的壁虎, 清除不祥的气息。风一贯甘做悲伤的先驱。 高岗、泥土、树干上留下的创口用于配钥匙。 万箭齐发之后,漫山遍野,锁匠和捡拾黄铜的人各行其是。 谨记,不好客的人淡淡说出“不妨回来”, 意思是:下次夜宴,有她的暗器在座。 XY之:《通讯行为》 文/殷晓媛 胡桃油与红花油驻留颜料色彩,他的一生挂在 骨架上晾晒。卸下一绺长发,取下半个左肋, 图钉的孔浑圆,有细微锈迹,光感确切。 香脂在秋暮风中燃烧的声音——罹难的人; 三声猿声加四野起伏的狼嚎——掘进的人; 太阳的彩色饰边掉落的裂响——衰弱的人; 云彩噼里啪啦燃烧出炭果子——失控的人…… 代码总是长而曲折,呈连续的正方形,在耳廓迷宫里 成为白色的层流。 发报机一直响着,但那里并未坐着任何人。 这一季如锦缎的彩羽又繁茂起来,祭司将它们 绑在膝盖与手背舞蹈——冬春之间只是一个手势的转弯。 夜行的豹,拾到风滚草中裹着的落日。 还有富余的能量,还能致伤,还发出垂死的鱼 隐秘的唇语。 XY之:《酶与梅花》 文/殷晓媛 暗红色的飘瓣落在逝者身上,浑身冰做的榫头 便松开,蚀掉了。抑制剂是一种胶水, 让逃离的露珠和血保持原样,木乃伊上,法老的猫 像午夜的闪电路过。 香味的卖出价和买入价永不相等。 他吸入的天然色素与营养,在身体的塔中, 做佛性的盘旋。一千种酶是一千个门客,忠心耿耿, 当河流与飞鸟在黄昏离开你,带走你的古老青铜肌肤, 他们无奈却总难以拦住。 武士要配以按兵不动的霜锋,梅花是一种 与肉身冲突的火焰,代表不应季的贪恋与脆弱。 炎凉毕现,门客乔装为小僧门前扫雪。 目光递来的美食,比唇齿获得的更值得饕餮。 偶尔你憎恨自己的一口气,你说:“让它不要再 像飞来去器一样回头。”它们便缠满它,是落花 更是水草和苔藓。它变得沉甸甸,在山坡尽头像一个雪球 模仿落日坠落。 XY之:《长跑及无氧呼吸》 文/殷晓媛 修行者走过人间如穿过土耳其浴场, 光被云代替,燧石上结着蓝色冰挂,一匹表情暧昧的马 拴在以树为标志物的空街。 他早料到,他们海底红树林一样交叠挥舞的 万亿之手,并不能挽救细胞的凋敝。 玉石流失光泽,三更起来的猛虎,拨动木牌, 决定要老酒还是臭乳酪——当然这并不归它选择。 他拉起一个体格健壮、神态萎靡的人的胳臂,说: 你的肌肉是一百种绝望速度的收容所。 跑下去,你耳中已无脚步声; 再跑下去,心跳声也消失在一片皑皑中…… 现在这些折损的细胞,抱着休养生息的指望, 把他种下去的维他命胶囊当南瓜籽浇灌。 要保持洁净,要像成熟的蜜黄色蔬菜以白袍包裹, 粘贴的条码暗含定数与危机。 修行者满意地离去,镜中所有的人 都正保持素食。 XY之:《松果体,隐退的第三只眼》 文/殷晓媛 双目这一对龙虾,卷在世间滚沸的胭脂云与雷雨中, 玄青就变成了猩红。“之后几十年它们捕食自己的香味为生, 便愈加短小局促。” 神的恩泽在光中,顺着花瓶和透明的器皿 流下来。龙虾只以为是盘中的金橘酱。 凑近神龛嗅了嗅,那种气息是你多年前寄给神祗的信中 夹带的紫苏叶。 黑暗中,很多戴着镣铐的人坐在没膝的水里。 那个老人说,这水来源于你们内心,叫做“褪黑色素”, 光线隐去,你们乖乖垂下舞蹈和调情的手。 睡眠是即时生效的判决。满世界呼吸均匀,浮云发酵。 光芒膨胀,它就小;光芒衰微,它就变大,整个宇宙 像两个出口相连的气球。 有人在整理古籍、有人穿过熙攘的马路、有人狼吞虎咽结束一顿快餐 有人睡下、躺平、翻身、起床……无数剪纸小人儿 绕着二十四小时交替动静。你不知道是你在驱遣它们。 圆形剧院永不散场,有现实生活的三倍速度。 XY之:《孑遗植物》 文/殷晓媛 去过亚利桑那的人说,波浪谷是流离失所者 安放的一朵鹅掌楸,在参差堆积的白桦皮间, 打出明朗的SOS。 不会有救援到来,他们在中途相继灰飞烟灭, 无关灾难或战争,时光本身有致命的频率。 他们余下的能量都喂给了这只百足之虫,此时它上半身 已经化蝶,腰部却卡在壳中无法脱身。 它从他们遗体崩塌的地方逶迤而过,展示自己最终高大一些。 笔筒树站在走向幽冥的途中,以他生命的香脂 做肥料。他如果醒来,树就变成两行蜡烛—— 枝叶的影子可删繁就简:哪一个生命体不是物质累加成光焰。 他从最新的年月里站起来,克扣掉树十年的果实。 气候灼热起来,有时候又降到冰点,这只是概率: 越过落基山脉的积雨云,是一只磁场堪忧的灰色鸽子。 此时与明艳光线交融,彼时又斜穿冰晶。 “是我。”它说。它在第二十三道门前这样说。 这次的门上写着“第四纪”。一些年轻的声音说:“请进。” 但它一直站在了门口——方言变化得太快, 超过了他能理解的速度。 XY之:《神性与私心这一对等位基因》 文/殷晓媛 灯和墙处于微妙的位置。你从未对人说过: 当灯光亮起,墙上那个啄木鸟洞就消失了—— 就像从水面上抹去了一样。 你贮藏雪夜的无花果,古老的棉花, 湖泊的甘甜和取暖的光线。 你以为它像溶洞,窗口狭小,容量巨大。 其实它不过是岁月在走廊里撞的一个凹印,难以装下 那些与神背道而驰的嘱托。 三万前年时空中与你分蘖开的另一个支流的自己, 从门口走过。血液里加载着牛膝与蝉蜕的气味。 他属于另一个门另一个纲,但两只右手举起来, 一个金黄一个乌黑,都是相同构造的花朵。 城东灯火横流,慢慢吃掉城西的暗夜。 水里拆选出来的半个影子,又不负众望长成了一整个。 同样的过程每天重复。无人相信但无人能反驳: 所以真正的透明是最深的一种颜色,足以覆盖掉 灰及一切其它。 XY之:《红骨髓,股肱忠义》 文/殷晓媛 一开就开得雪白迷离,东风中闪亮的竹荪 晒尽最后一夜的星光。在你灵魂尚未浮现时 大地有墨黑的山头和环形大地。它们议论着:组成你。 你如剥去外壳的海虹,肉身易碎,骨骼柔软。 日光从东方涌起似落叶翻滚。 那些离开倒叙就无从想起的年月,忘记带护身香囊 会是个危险的错误。堕天使的风暴 煮沸了西南方天空的明镜池。星辰化身为铁器。 和风沙对话的时候,消磁的心跳慢下来,形体之光 被干渴的气流卷走。 打开胳臂和小腿的管道,像倾倒鞋中的沙子, 这么多年,你瞒着时光私藏了一些黄金。 还在盛开,这最初的柔荑。 神在原野倾注下月光就走了,不等你们找来瓷瓮; 神在床头放下梦境就离开了,不等你们醒来追问。 至始至终默然不语。 你设想向他求一支手杖,以备耄耋老时。他隔着长袍 指着你的肱骨说:它早就在那里了。 XY之:《兰花螳螂》 文/殷晓媛 一年生植物死灭时发出滔天的浓烟, 在高速公路旁,它们的黄金骨节熏香一样散落, 如果人们把车开得太快,会听到吉他被风吹动的弦音。 伪装成花的一朵粉光,甚至撑不到花的凋零。 黄雀从将雨的夜空飞过,没有认出它盛装的旧情人。 葬礼现场从一片田野扩大的整个天地。 碎石阵用于纪念一生的色彩循环: 石榴石到蔷薇水晶、到羊脂玉……独立于风霜的程式不可逆推: 你生而哥特,却死于古典。 皱纹像水波爬上一些面孔,而你刚好蜕变回婴孩。 那颗会飞的蚕豆,结构精细、光泽明晰, 你花了三个月辨识出它是一只蜜蜂。 不谙世事的掠食者,你要学会平静地将死亡加冕于爱慕者, 为了你无法获得的兰花的异香。 神会翻阅落叶与飘瓣,在仁慈的冬季的白 焚烧掉一切之前。他觉察到一些不同。他把太阳拉过来, 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像一组无影灯, 照透了过于明媚的结尾。 XY之:《离开胼胝体的一天》 文/殷晓媛 “当我分别用左右眼注视自己, 我发现大脑是个球形魔方。” “它的合页是神放在胚胎中的一朵蝴蝶花。” 他请求神站在自己右边。在左后方的酒窖里 他存放着蜂蜜、甘露和一切赞美词汇。右前方—— 门缓缓打开,天启之光笔直、干净如芦苇。 暗房里黏结在一起的连山影像,化开, 彼此拉开距离,使至高的清晨贯透。 他让爱人坐在自己左边。她手指落在钢琴上的声音 如最早啼叫的鸟。灌注典礼开始。 所有墙是颤抖的秋天的树。他右后方的钟表仓库里 所有昂扬绵长浑厚香醇的钟声,瞬间悉数催发。 光照下,羊蹄甲气息恣意喷洒,这不合逻辑的图景 从不在左侧盛开。 那就不要让它们交汇,既然海陆已泾渭分明。 左边的天牛,右边的蟋蟀,要埋在松香里, 分别呈献给高斯和弗洛伊德。 神在宝光之上俯身,看到两个你背靠背捆绑—— 若一转身,恐惧、沉痛与决裂不可避免。 其实大地和海岸全是这样的人,只是他们的绳索 从未松开。 XY之:《混血之曲》 文/殷晓媛 琴键的波涛,依次赋形为燕巢与海洋。 燕巢用于将樱桃与橡木枝编制完整, 海洋用于无休止的淘洗。台阶上没有脚印或鸟粪 ——用于穿曲子的珍珠,不能沾有大熊星的因子。 在万物的声响中制造一个内湖。 守恒定律如此纯洁而宝贵: 光芒与水自化不出武器,上通星陲的树枝和下落冥河的果实, 被裁开成左右声道。 细细挑选、打磨的箔片将承袭芬兰血统: 蓝的静谧哀伤,白的非人间之美。 还需要什么?铃兰香气,和微量的斯堪的纳维亚金属粉末。 从虔诚到匠心。至柔之指与至刚之心约定, 在一曲圆满后共衾离世。 少些酵母多些麦芽,少些玉米多些泥炭,在不可撕裂的白纸盒中 酿上十年。音乐本是用于祭祀的天鹅。 它躺在钢琴面上,波多黎各式的肤色与眼睛。 他撕下领结,扯开衬衫。他敢保证没人曾胆敢走近 神圣的酿造之地。钢笔被模拟成一把刀: “说,你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XY之:《海马区》 文/殷晓媛 拖着鹤翅的两个男人手中的刮玻璃器,将那个 若有若无的屏幕上,连笔的数字和无意义颜料擦除。 镜面并无倒影,时光和可任意变形的世间道具 都可同气体自由通过。 芳香必须经第十七遍复述才会醒来,而符号被剪碎 摊开在黑色桌面。敲击桌子,它们并不会扬起落下 拼成图案。 世界的环形屏幕,目光落在存有记忆的物体上 便会闪烁荧光。暗处的梅花鹿、带指纹的鹅毛笔、 灯塔与圆月被相继辨识…… "人的大脑就像键盘,我看到你的微表情,就知道 你敲下的是哪一个键。" "可你不会知道我用的是哪一套输入法。" 他们迅速被彼此输入记忆,连同面前这两杯 泛着金绿柱石调子的酒精饮料——不到三小时就删除殆尽。 他们明天去新的一户刮玻璃。那个苍老男子 用玻璃上的字迹拓印了四季的衣衫。他说:能诉诸发肤的 绝不向脑子存活期。 XY之:《溯河洄游,鲑之史诗》 文/殷晓媛 河床绝非枯骨二度盛开的沃土。史前战争中 留存的髋物质与血色素,在砂石间分泌: 在淡水中濡湿,常被误认为是红色果珠。 星辰有运化之功。 孤独的一代诞生在微寒的上游。 夜深之处又听到时光涌动,瀑布以鱼尾拍响死寂。 暗红声响飘动:亦恋人亦香客亦烈士的漫漫之旅…… 水流的锁链分崩离析。你亢奋地倾听—— 手中的古籍像端着的一份圣餐,他们来过,留下身体 为你们眼睛与肌肉的营养。他们干枯成的几何图案,大于家徽, 大于整条河流的声响。 电视里一个孩子说:潋滟一片栀子花瓣穿过他面前 往上游而去。你含着泪光笑了。一尺一尺 你的父辈靠近他们的神。到达过的都知道 神光芒的中心是旷野,乳白色的云 一直流到地上,抚平所有坑洼。在那里,战士们放下 盾牌与护面,生灵放下肉体的颜色。 从杂点到点阵,从点阵到波形。有多少夜灰熊 因妒羡而不眠?珊瑚红的楼群背后 你的她正值豆蔻,不懂长途奔袭。多年后,你们将拉着手沉睡在 神的高地。 XY之:《复眼中,众生的光与阴云》 文/殷晓媛 伴着燃烧的鞣酸和果肉内炼成的石子,具形的世界 加速成熟。赛道上的油漆散发麦香,众多蜻蜓 落入夕阳化为红纹——万物的柔软 与宽松定义的永恒缠绕生长。 红色的峭壁并非致密顽钝,绶带形的白雾 也非自无处飞来。世界有便于呼吸的网面,在夜晚张开 地热投影成星辰。多少人走过那些 扇面状一帧帧打开的景致:火山山脉、刚玉色半岛 和平原的河流。二维轴的剪刀直捣人心魄。 他已踪迹全无。人们砸开土黄色的秘密温室: 随处贴着裁成六角形的物质:画布、兽皮、 旧报纸、布匹与树叶。可以想见他站在梯子上,涂上胶水 拼贴在顶棚上。模糊的字迹和划痕可以忽略—— 站得最远的人说:“这是一幅斯芬克斯像!” 独活的花朵,消弭的物种,菌丝般的霞光, 幻影涌流的上空视野…… 因流星撞击,光的点阵如喷泉从深处释放: 暂且无须考虑狂欢之后,那只幸存的蜜蜂逐个关掉 每一束细光,履行影厅守夜人的职责。 XY之:《前觉胚胎》 文/殷晓媛 前觉为何?——银勺子在触碰物体前发出振鸣。 胚胎为何?——纯粹金属与非纯粹硅藻皆在冰中, 白纱隔断大部分多余的颜色。 恰当的时候,冰上的裂痕形成拉链。 不为世人所知、水面下的囊状体,被取出外星物质—— 他们的视网膜自卑又脆弱,新物质的撞击 将使他们失明,捂眼哀嚎。 学者说:这令他想起和亚瑟王的石中剑,却又不同。 无锋的弧,以某点为轴在冰中一直转动,便成为 真空之花。你们只可通过雕刻获得,攫取之时 也将破坏它的完整。 万物被意念催熟。离手一尺的果实与躯体、神识俱在漂浮, 躯体衰老、果实糖化,进进退退, 距离却无法改变。到手之时果实已干枯只余果核。 那么中间这段时间被谁偷走了?这便是先觉的悲哀 ——能触及的未来将化作过去。 永远没有“现在”——胚胎一出世便垂垂老矣。 XY之:《无性别荷尔蒙》 文/殷晓媛 他们说:世上只有海星状的红和水母状的蓝。 生发于两个物群体内,作为牢固的染料, 附着于他们音色、身材、肤色、举止…… ——副标题令人厌恶,而每个人从此都佩带一个。 他们忘了,一切驱动来自更高的光。万有的魂灵, 在肺腑间长成苏铁树。耀目、无温、不可象形, 躯壳狭窄如盆景,干涸或破碎,光化为卷柏 拔出根系翻滚到鱼米丰茂处生长。 偏执者从下往上瞭望,血液呈朱红; 迂腐者从顶往底窥探,似乎蓝无边。 ——不过是悬在深处的旭日,在洋面制造的简单光效。 以罐或瓶存放的海水并无不同,万物归宗之时, 它们摔破形体之铁连成漫天云幕。 究极的白组成空房间。 左边床上躺着九十六岁的妻子, 右边床上躺着八十七岁的兄弟, 一齐向神交还本金。白色蝴蝶从鼻腔中成群飞出 ——只呼吸间,世界如一。 XY之:《物种起源》 文/殷晓媛 物质汇编起来可重如河马,而被解散时又轻如角蝉。 一艘名叫“未来”的巨轮,浮出水面的比例不断变化。 ——只是永不沉没,但无从追溯胆固醇的增加、 维他命C的萎缩、或脂类的不稳定。 船名由上千只吸盘鱼拼成,吸盘鱼由更细小的阿拉伯数字组成。 通行世界的数学符号,成为不可再拆分的硬片。 从东南亚到墨西哥湾,航线是诡异的虚线。羽毛两次褪换, 雪花深处骨质堆积齐天。 镜子内外必有一虚一实。有时候影子长出绝美色彩, 将黑白本体拉入幻境,彼此交换位置。 光明之继承便充满变数! 利爪与白牙相互搏杀、损毁——不,并非排除异己, 它们更不能容忍与自身相同之物。 每到一个港口就开始换血,船舱里默不作声的数学家计算出: 待船靠岸时,船上已无一件出发日之物。 他站在栏杆边悲泣。左脸的哀痛奔波到右脸就成了微笑。 到第二日,他完全忘却了前一个自己。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65478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