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古典主义书法论诗歌《钤传》系列全集(20首) 作者:yinxiaoyuan 时间:2013-11-04 周一, 下午6:28 ------------------------------------------------------------------------------------ 题记: 钤者,印也。一卷徽宣,百行松墨,数笔飞白,一点丹朱,何等妙不可言。若再有朗月临窗,雾榭照水,黄花蟹酒,鹊栖端砚,这便是只有华夏后裔,才能体味到其意蕴的至高之境了。钤,金字旁,乃取其铮铮之骨、掷地有声也。 论历代方家,苏黄米蔡、颠张醉素、欧虞褚薛,羲献陆颜等千家,不胜枚举。论历代名品,“南碑北帖”异宝辈出,“天下十大行书”各有千秋。在承袭书法这一华夏瑰宝之时,那些与不朽名作一起流传的轶闻佳话、妙谈逸史,也成为我们追慕与玩味的话题。 这个系列中,我选取了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二十幅名作,即米芾《蜀素帖》、王羲之《快雪时晴帖》、苏轼《寒食帖》、祝允明《闲居秋日贴》、黄庭坚《苦笋赋》、董其昌《东方朔答客难》、《张迁碑》、怀素《桑林帖》、颜真卿《多宝塔碑》、蔡襄《澄心堂帖》、王珣《伯远帖》、欧阳询《思鲈帖》、张旭《肚痛帖》、王献之《中秋帖》、柳公权《翰林贴》、李建中《土母帖》、张芝《冠军帖》、索靖《出师颂》、蔡邕《熹平石经》、钟繇《荐季直表》为题材。但正锋与偏锋并用,或赏析、或论道、或考辨、或戏说。神话、寓言、野史、志怪,二十首各不相同。虽仍不免遗珠漏玉,但完整而流畅地重现了历朝书法之脉,对略通书法的朋友来说是一幅纵深源流图、对于深有造诣的读者来说则是一册奇趣迭生、虚实相映的小说。 在我目前已系统创作的、囊括地理、地质、神学、化学、心理学等多个主题的“百科诗歌”系列中,这是唯一一组以中国独有文化瑰宝——书法为题材的,更是唯一一组以文言写成的现代诗。这在当代诗坛尚无先例。愿它以古朴之姿呈现给您千年书法文化的沉淀。 ------------------------------------------------------------------------------------------ 目录: 蜀素之上风樯过 快雪时晴雅盗行 寒食,清徵百端 秋日,仙山闻竹叶 苦笋列草本盛宴 乌有之敌,答客难 张迁碑救人记 桑林之舞考 嗜墨者。多宝塔 澄心空袖,徽州秋凉 望伯远帖而知魏晋风度 思鲈辩 肚痛与效颦 中秋,天之一月人之百烛 柳公当年入翰林 土母为媒 冠绝百年,墨中异兽 出师外史 相马忆伯喈 钟繇之大舍与大得 --------------------------------------------------------------------------------- 钤传:《蜀素之上风樯过》 文/殷晓媛 “汝果欲习鹅砚之艺,今当叩学 米颠《蜀素帖》神迹,乃知笔墨之本。”父亲 捋须莞尔,留他在书案独坐秋晚。夜深, 只听萧瑟之声过窗外树林,有乌头赤腹 蟋蟀一只,从袖上,落于 绢贴之上。孩童恐其划伤纹理,乃蹑足而起 轻吹一口清气,只见蟋蟀 如灯花灭。他释然坐下,却见乌丝栏中 奇险遒劲之墨,一如雪消于晴空。他凝视 这些玄丝,忽然忆起这本是 旷野某地,以旭日与满月穷极之处 为边界,乃方正至此。夜半,二十四匹骏马, 阵前三匹为白玉之纯色,余二十一匹 皮毛均为皂色,在皓月之下如暴风 奔过原野。“何所见?”“黑白名马若干 入此栏中。另有峨冠博带士大夫样貌者数人 掘泉于边界,不知何人欤?”父亲骇然, 一同凝视丝绢,只见微风徐来,织纹 如碧波起,一直绵延到 星河微垂之处。在有树影生长的 缓坡上,他们留下的泉眼 星罗棋布,幽古奇诡,每一眼都映出 一个朱红的月亮。 钤传:《快雪时晴雅盗行》 文/殷晓媛 “雪落溪而为水,见风而为泪, 何故也?”“雪者,行走风月之上 循环万象之间,遇火烛而为蝶,遇萧萧古木 而为促织,遇右军之书札乃为钤印, 有蔷薇之色,纸有斑驳,笔有枯润,四季之色 莹然均匀也。”釆骊珠者二人 冬涉河川,遇风雪而不行,见一渔翁 摇青桨行于河冰之上,不禁愕然。渔翁哂道: “骊珠者,本在龙之颔下,何曾有人 得见?愚人也!”说罢大笑而去。此时 暮山嵯峨,烟岚微紫,落日西栖,湖泊含光。 二人直奔阅古楼,面带喜色, 一人提七丈白纸,一人手握墨刷,将墙上 《快雪时晴帖》,悉拓印下。事毕推门而出, 只见满月如彀,一只灵龟,壳有岫玉之色 横卧道中。“请为驮右军之笺。”于是同归。 途中再遇渔翁,渔翁笑道:“得骊珠否?” 答曰:“得之。”“此书札一封而已, 骊珠何在?”“乾隆爷见此贴二十八字, 字字珠玑,赞曰‘二十八骊珠’也。” 渔翁羞惭,瞬间,竟与其舟 化为双乌飞走。 钤传:《寒食,清徵百端》 文/殷晓媛 “东海烟波,白如皤马, 共吾扬灰,犹瑞雪至。” 有男子自友人处,观其书画之藏, 返而迷于道中。忽见平野之上 有白墙三座,中有小巷及流水,仿佛 江南之景。及至,已是暮满四荒。 见百余人提花灯,婆娑而行。 银光弥漫,如过江之鲫, 穿游青石板之上,往东南而去。“为何提灯? 二日之后乃清明,今非寒食否?为何 提灯如元宵乎?夫寒食者, 焚纸扬灰,迎风怀古,烟火皆凉,哀思如缕, 为何与灯携行?”有身着染布者 答曰:“寒食者,气象凄怆、情思悱恻也; 元宵者,五感皆清、心内澄明,如灯之所照。 二者合一者,在子瞻《寒食帖》也。尔之所见 并非长巷持灯者百人,此苏子之贴 百余字,纵横跌宕、带清徵之声 行于帖上。值苏子左迁黄州,其情黯然, 而其诗其墨,虽见寂寥之色,却风绰雄浑、 光彩环生、如华灯齐耀。故寒食与元宵共在, 成此奇观矣。”诸人络绎,伴马蹄与金石之声 从容而去。东方微明,见巷道为黄檗色 果然是素笺之面。 钤传:《秋日,仙山闻竹叶》 文/殷晓媛 “鸟兽各赋格局,木石自循章法。 法无定法,不工藏工。” 渡河闻仙乐。其扁舟在此声中 竟如岩石下沉,只见水波如墨,烈日在其中 洇开,似丹朱一点。竹叶凌空翩降 落于水上,其形清奇、其色妙极, 青枯参差,玉色灿然。他从水中站起, 牵舟往岸边去,见水明山暗、乌鹊希声、 光如菖蒲、非昼非夜, 便搁置竹篙,直往山上行去。行至深夜, 渐有铅丹色积雪,匍匐 近山顶途中。陡崖之上,有一仙翁吹竹叶而鸣, 身旁卧牡鹿。其声响入空谷,与松涛同鸣, 上借月辉,下舞幽泉,有无边风云之美, 非洞箫与芦笙者,所能比也。便上前作揖: “适才也见竹叶。此冬寒料峭之时, 青叶何来?”仙翁曰:“适才在此山上 晒允明《闲居秋日贴》也。不料风起, 卷中妙笔皆散。当其年盛,墨如蛟龙 出没自如、升降盘旋,无不恢宏; 至其暮年,大巧不工,弃正锋不用, 枯润相生,乃成此竹叶,有君子之节 而不羁于野矣。” 钤传:《苦笋列草本盛宴》 文/殷晓媛 主簿以珍馐宴群儒,至日上东山,皆泥醉 席地而眠。方醒,双目微睁,只见 书院厅堂皆不见,案几狼藉,众人偃蹇,俱在 漫漫云水之间。赤日如丹药一枚 滚落案足之下,不复灼然。 正欲唤诸人起,见一道士,自云光浮动处 踏烟波而来,拂尘如柳,袖带雨意, 作癫狂状问曰:“尚有余饭无?”但见案头 积骨如丘,酒樽杂沓,无肉之鱼 莹然似玉,卧于盘底。“惟有苦笋一碗,性寒,不知 敢食否?”道士哈哈一笑,伸手捉筷: “无妨无妨。壶中似犹有残酒,不如共斟。” 醉而不知其所踪,醒来但见 案上有《本草》一卷,以红绫裹,描金著粉 宛如天书,遂取而读之。洋洋百余页, 全无治疗诸症之法,反见历代诸家 罗列其中,其一曰:“昔涪翁作苦笋赋, 谓其以苦清心,以味养肺,忠良之性。 无人知其玉笔之如苦笋也。其笔锋长展如兰, 俊逸无匹;而中宫敛结,犹苦笋之得 日月灵光,山石秀气,涩而守本 是以元气固而不散也。” 钤传:《乌有之敌,答客难》 文/殷晓媛 书生尝临香光居士《答客难》一贴,至日暮, 案积墨色,砚生落日。不觉酣卧。 夜深,醒而燃兰膏,忽然一缁衣人 头戴箬笠以覆面,坐于书然近前, 不禁骇然。持灯曰:“汝何人也?”来者答曰: “自灯中来,往月中去。夫书法者, 寸墨之间,方家辈出,龙游凤起,如沧海珠。 晋之二王,近者,盛唐狂草与颜柳之楷并立, 宋有苏黄米蔡,元有松雪道人,此诸家均不习, 独爱董氏墨迹三十年,何故?”书生 起身轻唤,只见一斑斓猛虎自后院而入。 目似青萤,毛如春韭,盘坐灯下,如有禅心。 “此虎能知文意。”置《兰亭序》于案,只见猛虎 嗅之而黯然出门,望月而泣。曰:“盖其 知山水须臾,风月常新也。”客惊,乃将《祭侄稿》 携出大门,令虎阅之。虎啸而星月如血, 墙颓泉响。曰:“知此文悲愤壮烈也。” 客笑曰:“请为阅《答客难》,便知何故嗜之。” 虎以其须触之,转而望二人,呼气 将灯吹熄。“董墨润朗如青玉,有淡泊之意; 而东方朔之文,以忧愤之心,斥子虚之敌, 铰剪镜花,箭射水月,二者本有异同。 虎不知何以论之,便吹灯而走。”书生 重燃油灯,却不见客踪。案上惟有八尺长宣 似素衣袅然风中。“此不速之客, 亦子虚之敌耶?” 钤传:《张迁碑救人记》 文/殷晓媛 时皆谓张迁碑朴厚雄练、敧正相生。其碑刻于 东汉灵帝年间,至汉末,外戚宦官 如群鸦覆月,内乱四起,洛阳被焚。 该碑竟佚,历朝访而不得,有拓本传于坊间 真伪难辨。及至三国征战,天如枯茶, 地似秋苇。众生乱离,如萍无依,凡书画 更无暇相顾。有一小卒为敌军逐, 见二山葱茏掩映,青龙高白虎低,灵气如葵 生于夜云之端。遂快步遁入。新松有香, 月影如酿,幽径朦胧,鹊有仙声。忽见一碑 掩映山腰亭边,半为草木所蔽, 遂隐碑后。月照碑石,可见“东里润色,君垂其仁” 等方隶字体,在目前三寸。而东里之“东” 正中一竖竟无踪影。俄而闻脚步声近, 一壮汉持刀逼近,乃于丛中摸索一物, 与之相搏。击其首,壮汉昏厥不起。 视手中物,乃木槌也。弃之而逃,途遇追兵, 问起壮汉为何物所伤。答曰:“举刀相劈, 见余额上紫光如烟,大骇,乃绝。”不信,令士兵 搜索四野,无所获。小卒亦异之, 行至碑后,果不见木槌,而“东”之竖笔 雄然碑上。什长以为仙,莫敢系之, 乃赏盘缠若干,令速还家。 钤传:《桑林之舞考》 文/殷晓媛 某生忌油盐,惮酒肉,临狂草帖多日 而不得要领,惙怛而卧,梦西北有泽,云霓滚滚 出于其上,皎然银鱼千尾,跃出水面 丈三尺高。泽中有酡黑奇石 灼灼生光。次日以告友,同往, 乃见一桑林,新蚕如玉,桑子甘美。 生忽忆怀素《桑林帖》,遂戏问:“‘圆而能转, 字字合节,同桑林之舞也。’此话何解? 《庖丁解牛》有‘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 乃中经首之会’之句,桑林者,祷祝之所也。 祭天则必有编钟等诸般乐器,以其音律 谓行刀之节奏,自有神似。而桑林之舞 与笔墨之功,有何异同,百思不得其解也。” 友曰:“桑间濮上,世俗男女相会之地也。 《诗经》、《汉书》及乐府诸作 多有言及,桑林之舞,即‘春社’也, 曼舞作乐以祭天地,不为礼教所拘。 想必此处以喻笔势浑然,不落窠臼,感应天地, 交通四时也!”“素公,佛门中人也, 安能作此喻欤?”友曰:“怀素醉僧,亦尝作 《食鱼帖》,有何不可?”生恍然,曰: “果然。”归而饮美酒,弄鼓磬, 笑谈生平之乐事,忽觉有气如龙,由丹田 骤然冲起至腕间,遂展纸于案, 一气呵成,字字英气卓绝,倜傥无匹。 友叹曰:“果悟桑林之精粹也。” 钤传:《嗜墨者。多宝塔》 文/殷晓媛 有嗜墨者,生于郎中世家,冥顽而不学。 食墨多年,有人奇而问之,谓其味 初嚼如药渣,复食之方觉细美如鱼, 夜投墨于池中,其色分为五股, 一为锦鲤,色白如珠,一为肥蟹,壳如牛黄, 肢节有金箔之光;其余有冰骨蟾蜍等三。 问其用,则曰:“锦鲤可入砚台,所画之芙蕖 皆有夜光;肥蟹之汁奢美灿然,尝以之 习颜鲁公《多宝塔碑》百余字。不料酒醒而视之, 纸上一字皆无,惟有水草狼藉。”客曰:“见怪不怪。 《多宝塔碑》者,楚金法师生平之事 及其梦得奇兆,建多宝塔之由来也。其不食荤茹,七岁出家, 慧根何其可叹。而汝等以取犀角、熊胆诸味 所得之药墨,书颜鲁公此文,大失恭敬, 其误亦深也。”嗜墨者痛悔,辄集盘缠若干 前往千佛寺拜谒,中途眠于舟中,见二匠人 握己之腕,一曰:“上佳乌木,可叹多年不雕。” 一曰:“虽荒废不用,幸有良基,多年饮墨至饱, 今授之以笔,必能挥毫如仙。”后归而书 《妙法莲华经》,忽觉双臂有神,成竹在胸。 连书九日,笔意如松烟不绝,街邻皆叹服。 遂以顿悟之才闻于世。 钤传:《澄心空袖,徽州秋凉》 文/殷晓媛 时有寒士诸人约于中秋,正天河初盈、 桥印微霜、蟹美酒浓、新鲈如玉, 把盏壮饮而作笑语。至月薄酒残, 黄花堪扫,乃取徽墨三锭,跃跃有竞笔之意。 主人乃而视案下,见各等宣纸 均已濡湿酒痕。甚憾之, 曰:“惜今日无纸矣。”有轻狂白衣客,指廊下 问曰:“见此壁清照如泉,树影风流。 色如羊脂,可借一隅书之否?”众士人醉看而笑: “如书此壁,冬日当以红梅为印也!” 白衣客仗三分醉意,才情激荡,且歌且书, 俄顷天成。老少皆拍案叫绝。夜中, 主人梦一神女立于壁前,嗔而斥之曰: “余藏澄心堂御纸于此壁上,以为露白冰清,” 纸壁一色,无人能识也。怎料辱于狂生之手? 当年董华亭尚道‘此纸不敢书’,尔等何德何能, 且还我纸来!”主人出帐而谢之,见门外 寂然无人。门扉洞开,桂香满襟。 次日,起白衣客而问之,客亦同梦。 而梦尽之处,神女赐白衣客紫毫一支,曰: “见汝书《澄心堂帖》,神韵飒然,故问于君谟。 答曰有其遗风,故不罪之。” 钤传:《望伯远帖而知魏晋风度》 文/殷晓媛 杨柳二生夜访其友,见其枯坐雪间吟哦, 手执瘦笔几成梅枝,须眉皆白 而不觉。柳生笑而叩其肩,见鸟羽数片 随冰雪而下:“真书痴也!有何事不解,竟在 腊月园间寻之?”友惊觉,恼而答曰: “习《伯远帖》已数月。临朝日而练臂, 披夜月而思道。虎重鹤轻,必形于墨。 每至对纸诉心,必先焚香净手,不敢唐突。 然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者,何也?”杨生视其字, 钩挑相望、峰棱并走,然气息有断, 豹头而燕尾。“临此贴时,中途是否衣装有变?” 友惊问:“仁兄何以知之!中途有墨沾袖, 遂前后两衣。”杨生曰:“伯远一帖,名列三希。 魏晋风度,盈盈纸上。魏晋者,士人宽衫大袖、 女子长裙曳地,神采绰异、行如生风,故有 《兰亭序》凤翥龙蟠、《伯远帖》萧朗脱俗也; 至盛唐,妇人著百色罗裙,半臂袒领成风, 又有女著男装,不落窠臼,故张旭怀素之狂草, 堪称应时也。夫衣者,躯骨之肤; 墨者,形格之肤;人无衣而无以登堂, 文无衣而难壮其势。故欲得其神,先著其服。 岂有泥衣草履、零乱幅巾,而能为 神仙之书者乎?”友人愧而然之。 钤传:《思鲈辩》 文/殷晓媛 有神童九岁而敏,南碑北帖 如数家珍,形肖欧虞褚薛,神追羲献陆颜, 戏之均对答如流,疏狂之名不胫而走。 尝于门前置案挥毫。郑生与其友亦闻其盛名 欲往而师事之,学《张翰帖》。 神童谢之曰:“今日歇笔。”问之何故,曰: “今日云如桑耳,日隐蒲中,风生败絮, 使人郁郁不能书。”问曰:“非晴日不能书否?” 曰:“雨雪不能书,风沙不能书,天有茶痕不能书, 日如土器不能书,闻犬吠不能书,食盐卤不能书, 年三百六十日,不能书者十之八九也。” 郑生诮曰:“天才者,不迷于万象, 不累于众生。诸般烦恼执念,皆在其心外。” 神童曰:“子闻季鹰乎?思吴中鲈鱼, 辄弃官而还者。”曰:“闻之。性情中人也。” 问曰:“皆以为其倜傥不羁也。然则,若所思之物非鲈鱼, 思堂上双亲、思其妻、思其忠犬而归, 亦以为美谈否?”答曰:“不然。 以为不肖、无大志也。”神童乃解颐,曰: “能以思鲈之故还乡者,能以一语而结义, 能为一言而割席,若其为宦, 必因其情志无常,或轻信妄言,自招悔尤; 或言行反复,难为表率。窃不以为美也。” 郑生惊曰:“所言极是!多谢先生身教。” 故不习此帖也。 钤传:《肚痛与效颦》 文/殷晓媛 沈生讷而谨朴,独喜张长史之风,其友 戏之曰:“尔等安能窥其堂奥矣! 颠张之墨,如兰生椒浆、虎踏碎月;当其痛饮曲蘖, 酒化血,血入墨,故其笔如虬龙入于暮松。 尔辈整日规行矩步,纵慕而习之亦徒然也!” 沈生怒而不语,拂袖而归,苦思其法。 忽见旁有《肚痛帖》,若有所悟,食大黄巴豆一碗, 佐之清泉,坦腹而卧。夜半, 果腹痛难耐,心喜,起而捉笔, 临窗独舞。墨起惊雁,纸似平沙,紫毫萧瑟, 秋风已定。志得意满而眠,次日, 邀其友往观。其友哂曰:“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 张氏之帖,精要何在?当日其之所以肚痛者, 冷热所致也。阴阳二气,如赤碧二鲤, 游其腹中,久而画龙。阳气者,浓馥豪迈,刚劲贯通; 阴气者,缠绵变幻,宛如玉带。故其书 浓淡、大小、枯润均渐次推移,幻象迭生, 出神入化。”沈生忿而诘之曰:“吾亦肚痛而书之, 岂有不同?”友曰:“何事肚痛?”曰: “大黄巴豆之故也。”友大笑曰:“难怪。此二者, 通塞利水之药也。尔终日笃慎者,真气蕴于内 而不能发也。若欲导之,必以引气向上之法, 如使静水之生虹霓也,志拿云而文绚然, 自然笔下无垢。今尔作效颦之举,令气血下行, 故浊墨淅沥、宛地龙之舞泥沙也!” 钤传:《中秋,天之一月人之百烛》 文/殷晓媛 有男子郁郁多思,终成痼疾。访于名医, 答曰:“此才子之病也。少年时,其天资满盈, 才情横溢,畅然若水,出群山之扉,归瀚海之库。 何等浩然!至其中年,烟波渐弱, 色黯流缓,萦纡不去,乃成死水。凡三百六十行 各有其五行,水当以木泄之。书法者, 竹料为纸,松木成墨,万象生发笔端, 木性柔顺,当其执笔起舞,心肺之浊 尽淙潺而出,善矣!”男子大喜,跪谢曰: “天下书法,内有篆隶楷行草之分, 外有九宗八派之别。请先生指点。”“自子敬《中秋帖》始, 何如?闻鸡便展纸,见月方洗墨。 不出四七二十八天,必愈。”“先生之言,诚然不疑, 然百家之中,独荐《中秋帖》,何故?” “子敬独创‘一笔书’,其旨在气息贯通, 形有间而脉不断。汝之恙,在情志消长, 元神涣散,首尾不相望,故五脏六腑 各行其是。故当学子敬也。 天有一月与万星,人如一屋点百烛。 自古皆言真气在丹田,误矣!气者,布于通体, 故纵一烛光灭,不损全身也。眼耳鼻舌身, 需令之长明,彼此相照,方能光满五内, 百年不息也!” 钤传:《柳公当年入翰林》 文/殷晓媛 某生欲习书法,然访遍名师,均未 投其门下。父怒而斥之曰:“竖子欲何为? 此事安能儿戏?”对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袖有段锦而胸无点墨,吾发一浅问 尚不能答之,何以为师?”父曰:“若有能答之者, 必师事者,不得变卦!”曰:“诺。” 时有名士过于城,民皆空巷而望之。 某生至下榻处谒之,曰:“久仰先生大名, 不才有一问,不知先生可指教否?”名士笑曰: “但问无妨。”曰:“有《翰林帖》,世传为当年 柳公墨宝。又或以为其为宋人拟作。当何以 辨其真伪?”名士莞尔道:“欲知其字,必先知其人。 其文其墨,无不合于其心其境。 《翰林贴》之势,足下以为何如?” 曰:“初雄放豪迈,如墨载血,之后瘦劲如松, 肉尽而骨存也!”曰:“人皆言: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柳公当年入翰林,身为台阁之臣,忠君直谏, 虽锦衣玉食,尽展其才,然深谙其中艰辛, 亲友有求而不能应之,途远情疏,音容久违, 必叹心孤力薄,五谷不亲, 羡市井墨客之登高而插茱萸,对月而共薄酒, 故为此帖时,怅然难解,万般忧苦沉然入墨, 故其笔重,至第四列,眉宇渐舒, 笔意便见俊逸冷瘦也。宋人纵知其笔法, 难知其心,安能为之!”生叹而叩首,命设大宴, 尊其为师。 钤传:《土母为媒》 文/殷晓媛 长安某少恃才桀骜,天下红粉皆不入其眼, 空束红烛于高阁。其父甚恼, 令年内自觅佳偶,遂辞乡游洛阳, 言其以牡丹艳冠群芳,必是佳人居处。 时逢名门选婿,一时众风流纨绔、玉面才郎, 鱼贯入其府邸,侃侃相谈,然机锋妙语 难出其右,常隔窗谢之,使悻然而归。 某生欲往一试。佳人凭楼望之, 见其潦倒之态,令婢戏之曰:“世间有一物, 求之者众,得之者寡。出自山野,风行市井。 迷惑众生,能辨贤愚。若能将此物一车 载至门外,则见。”某生甚喜。次日晨, 婢闻叩门声而起,见某生载土一车, 惊问:“此何物也?”曰:“此物谓土母。” 婢嗤之曰:“小姐所言者,金银也。初得之山野, 于泥石诸物并无不同,后因可以之易物, 遂为万人所求。俗谚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此为其迷惑众生;以金试心,以富贵试其志, 故谓之‘能辨贤愚’也!”生对曰:“土母亦然。 宋李建中有《土母帖》,乃其应人所嘱寻土母所写, 可知此物求之者众,却非寻常可得。 产自山川之奥,而市井人由此帖而闻之, 争相临摹,可谓风行。然虽知有其物,却不知为何, 此所以迷惑众生也!今吾携此物相求, 相见与否,贤愚立判。”佳人于院中击掌曰:“甚妙! 有请上座。” 钤传:《冠绝百年,墨中异兽》 文/殷晓媛 有学者广搜民间轶闻,以撰历朝书谱。 迷途于名山,遇一仙叟, 闻其所往,笑曰:“所谓《书谱》,四平八稳, 阅之而鼾声大作。不如为志怪篇也!” 学者愧而对曰:“诚味如嚼蜡也。然书法者, 书斋学馆、酒后花前、纸墨之间,何怪之有?” 仙叟曰:“阁下有所不知。墨中有灵,久则成形。 戏墨者,其墨如山花散,则其灵亦佚。 伴砚久时,砚中生飞虫,如蝉如蝶, 斑斓而有光,值其眠飞旋其帐上,护其灵光, 使其愈发颖慧。”学者不信,曰:“有此虫乎? 吾习书法十载而未得见!”叟悦色道:“此虫胆怯, 恐惊其主,故若其主惊醒,便化为 寻常飞蚊。此初学者也。历三年, 墨中精气已足,不复为蜉蝣之朝生暮死之物, 四足之鱼乃生。此物通体金赤,烁烁有光, 见人而佯作水底之石。”学者不禁称奇。 仙叟又道:“足下闻右军爱鹅乎?其鹅 食墨池之鱼而肥也!鱼染其嘴,故唇舌皆朱。” 学者乃问曰:“草圣张芝亦有墨池, 其家衣帛,必先书屡次而后染,其池中亦有此鱼乎?” 曰:“其衣帛尚存残墨,得其身暖之, 如逢点化,气韵倍增。子闻《冠军帖》否? 其墨牵丝回环、如游深海。何也?此乃其鱼 得其仙气而化龙也!” 钤传:《出师外史》 文/殷晓媛 刘生习书画于名师,三月不授笔墨之技, 反令其苦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曰其可助笔力。 生本羸弱,难御青锋白刃,遂生怨怼, 曰:“古有允文允武之说,学生独不信也!天下苍生, 皆出同根,其才能富贵,安有厚此薄彼之说? 文厚则武疏,纵有文武兼修者,福必不能全也!” 师曰:“子自幼喜书法,必知索幼安也。 论其文,‘银钩虿尾’,峻险绰约,名满天下; 言其武,以将军守西域及洛阳,屡退顽敌,封安乐亭侯。 耳顺之年方卒,其五子皆举秀才,何福不全欤?” 刘生惑曰:“此学生所不解也。请先生雅教。” 曰:“人有琴心,天必惜之。人有剑胆,天必纵之。 幼安诣太学之时,乡人同窗五人, 皆异禀妙才,文思卓绝,称‘敦煌五龙’。 惜余四人均夭。初武帝爱其才,以不宜远出边塞, 为尚书郎,后为太守等。至西戎反,欲拜为将军。 时有樵夫夜过墓地,见缁衣、白袍二人, 其一人凿碑而叹曰:‘弄墨之手,何驾长车, 不久当共其友于青山也!’另一人曰:‘谬矣! 请速去其名。靖者文武全才, 妖仙皆妒,本不能尽天年,阎罗王知其志在守疆, 乃不二之臣,遂命将四人余下寿禄尽与之。 故其非但荣显,子孙亦有余荫也。’二人遂歌而碎其碑, 樵夫连夜邀人来观,碎石与二人均不见矣。” 钤传:《相马忆伯喈》 文/殷晓媛 秦少以二绝技闻天下,一工篆隶, 一识天下之马。尝尽沽其书画而买名马, 皆以为痴。一日,过北市,见一农市马, 鬃如梳锦,齿似含珠,龙颈豹脊,罕世之马也。 因近而问其价,答曰:“黄金百两。” 奈随身仅有五十余两,遂求于农,曰: “吾‘江南伯乐’秦某氏是也。若幸得此马, 必令有用武之地。倘随他人去,恐志屈而寡欢, 枉度鞍下余生。”农答曰:“商之所为者,利也。 余事与吾何干?”秦少愀然而归, 终耿耿不能忘,乃假五十两于邻,再赴北市, 马已为他人所购,遂愤然欲殴之。农曰: “未窥蔡公之技,空学蔡公之愚也!”秦少难之曰: “蔡公何愚之有?今若无言以对,当饱以老拳!” 曰:“子自矜诩,以为伯乐。不知伯乐与马, 俱需有所识。蔡公识良木而造‘焦尾琴’, 识绿玉以为门下弟子,天才也! 然当其主董卓诛于王允,公然哀董,自招灭身之灾。 既有慧眼,何至不识时务。究其因, 乃知己身为伯乐,而不知己身为千里马也! 伯乐者,取舍定夺,均可自为。千里马者, 身不由己,竟恃才轻命。相马之时,子为伯乐, 知其良马,故欲购之。至子以才子之名自荐于余, 则子为名马,吾为相马者。吾非伯乐,亦不爱名马。 恕不能遂子之愿。” 钤传:《钟繇之大舍与大得》 文/殷晓媛 有寒士志于书,倾其所有以拜名师, 兼学颠张醉素、苏黄米蔡、钟张二王, 其墨甚得诸家遗风,惟惜无令人击节之妙笔。 久之,家财乃绝,名师亦去。一日, 之当铺典其祖传玛瑙扳指,掌柜见其面色如灰, 目滞神黯,因曰:“何事怆然?” 曰:“日中而采,月盈而酿。独不得日月之髓, 何也?”掌柜素知其人,乃曰: “钟元常者,正书之祖也。论其书, 有五表六帖三碑,名冠天下,千古流芳; 论其出仕,位列三公,一世荣华。堪称楷模也!” 寒士问曰:“钟公何以如此?” 曰:“因其知大舍与大得,聪明睿知也。 时曹丕爱其所藏玉玦,使人问之,乃不吝赠之。 其不爱惜至宝否?非也!若不与之,恐招灾谤。 此为大舍,必舍之物,虽万金而慷慨舍之! 大得者何也?欲假《笔法》于韦诞,不得, 捶胸吐血,至韦诞死而以《笔法》陪葬,乃掘其墓而获之。 皆以为癫狂之举。然大得者,志在必得之物, 虽为天下笑骂而得之。”寒士笑曰: “所言极是。然吾无有可大舍与大得者。” 掌柜道:“余虽不通书法,却知天下之物, 雄奇则生,庸常则死。子兼学诸家, 笔墨必在其间徘徊,困而不能用其极。 不能兼得,不如舍之。 独学一家而得之长,领异标新,青出于蓝, 自立新宗,指日可待!”寒士从其言,其艺倍增, 终成一派。 ======================================================================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6520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