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战地记者,诗人荒沙,我的父亲

作者:suber

时间:2007-6-17 周日, 上午10:29

战地记者,诗人荒沙,我的父亲

父亲节重发——

(本文原载新华网精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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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高悬的明月向府南河洒下幽幽清辉。望着清波闪烁的河水,我的脑海浮现已辞世十几年的父亲高大英俊的形象,翻涌他忠贞坎坷的生平,情至深处,禁不住心潮澎湃,思绪翻滚。

历经抗日烽火的老一辈革命者,不少人都知道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新华日报(华北版)有位笔名“荒沙”、驰名中外的战地记者、诗人,那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生于1918年底,还在山东家乡念书时就阅读了大量进步书藉,对黑暗的封建社会痛恨疾愤,少年时代就以诗文表达对受压迫劳苦大众的深切同情。一九三五年,全国掀起轰轰烈烈的“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年仅十七岁的父亲在青岛结识了党的左翼文人陈荒煤,更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抨击黑暗现实的的文章,加入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之后,父亲怀着坚定的革命信念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以满腔革命热情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在济南发起、成立了“文化友联社”,不畏种种险阻,用省吃俭用节省下的钱创办、主编、出版了抗日救亡刊物《联系》,担任聊城地区特委书记,等等。

一九三七年,父亲碾转去到渴望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在抗日军政大学和鲁迅艺术学院系统学习了革命理论,并担任抗大党支部书记;三八年底,父亲被派到太行敌后,在新华日报(华北版)担任特派记者、科长,主编《中国人》周刊;四二年,父亲被报社派出支援新闻同业,主编《华北文化》月刊,担任晋冀鲁豫文联编辑部部长、太行文艺家协会总干事。

在报社工作期间,父亲在敌后极其艰苦和危险的条件下,以满腔的热情和横溢的才华写作、发表了大量诗歌、通讯、特写,揭露卖国投敌的反动派,大力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从多角度、全方位反映华北抗日根椐地的面貌,如《民族罪人曹宏彦》(39年10月21日)、《宗书阁营的反正》(39年12月)、《襄恒妇女进步了》、《在生长壮大中的辽县子弟兵团》、《潞城生产合作事业》(42年2至3月)等等;父亲还以诗人的炽热情怀和战士的牺牲精神深入战斗前线,生动、细腻地写作了大量战地报道,如反映八路军粉碎敌寇五路围攻的战斗记实《比干岭之战》(40年1月23日)、 《高庄岭突围记》(40年4月20日),描述八路军大破白晋铁路、摧毁敌人以铁路、公路封锁、分割我党军民、对抗日根据地进行分区扫荡计划的《历史空前的伟大壮举》(40年5月22日)、《突袭漳沅镇》(40年5月29日)、《段柳村破路速写》(40年6月1日)等等,热情讴歌八路军及人民武装英勇抗战的史实。

一九四零年八月,在彭德怀付总司令的领导和指挥下,八路军在华北五千里长的交通线上发动了举世瞩目的百团大战;作为特派随军记者,刚刚二十岁出头的父亲为真实反映这一历史伟绩,骑马驰骋于烽火硝烟的战场,用激情澎湃的文字写下《榆辽公路上的伟大胜利》、《晋谒陈庚将军》等等著名篇章,把正太战役、榆辽公路“拔钉子”、敌人的疯狂扫荡和我们的反扫荡——百团大战三个阶段辉煌战绩的详情介绍给大后方和全中国,介绍到国际,向全世界宣传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和中国人民的伟大胜利。

毛主席在延安看到这些报道,立即给彭德怀付总司令拍电报:“百团大战真是令人兴奋!象这样的战斗是否还可组织一、两次?”

一九四一年一月,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暴发,父亲以悲壮激昂的笔触写作了受到高度赞扬的长诗《我弹起愤怒的弦子》,对制造惨案的国民党反动派痛斥鞭挞,为七千壮士无辜被杀害引吭悲歌;八十五行诗句字字含血、声声含泪,诵来令人悲愤填膺、热血沸腾。

一九四三年初,父亲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考入鲁迅艺术学院文学部研究室,从事文学研究工作。这时正值延安开展整风运动,父亲早年在济南从事地下工作曾经被捕受到怀疑,才气过人被认为“骄傲自大”,写作风格也被认为偏离无产阶级革命文风,成为运动的批判对象,白天参加整风,晚上写检讨、做家务,夜里还要带孩子、纺毛线(一个人纺他和母亲的两份定额)……在沉重的精神压力和过度劳累之中,父亲默默地、虚心地接受整风的考验。

父亲的写作由此中断;尤如一颗明亮的星在闪烁飞跃中嘎然黯淡,一位天才诗人如火山喷发的才情冻结了,留下令人谓叹的感慨。

父亲是优秀的文化战士,是无私奉献的革命者。他早年在济南被敌人逮捕、没有在酷刑拷打下屈服;在华北敌后工作时,没有工资、吃小米、穿布衣,行军中光着脚跋涉,采访写作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敌人封锁线、深入到战斗第一线,百团大战中他骑的马被敌机炸死了,侥幸活着的他带着伤、仍然冒着枪林弹雨采访;在编辑工作中,他常常忙得彻夜不眠,对一些初学写作同志的稿件逐字逐句修改,经常发表一些指导写作的文章、以培养新生力量;整风之后,个人的委屈未能动摇父亲为祖国求光明、为人民求解放的人生追求;一九四五年“八、一五”日本投降后,根据党中央创建东北解放区的指示,父亲又接受组织派遣,跋涉千里从延安去到黑龙江省肇源县和内蒙自治区政府工作,不顾身体病痛和个人安危,积极领导开展剿匪、土改等各项斗争、直到东北全部解放,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了卓著贡献。

肇源县曾经发生严重鼠疫,老百姓死的死、跑的跑、人心极度恐慌。为安定人心,父亲每天都要骑着马在亍上跑几圈,使群众深感共产党与群众生死与共、不是贪生怕死的官老爷。

自一九五一年起,父亲担任中共东北局宣传部办公室付主任、东北文化教育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由于忠贞豪放、刚直不阿的诗人气质,由于坚持独立思考、实事求是的光明追求,父亲再度遭受坎坷;五七年反右运动中,父亲因“对反右斗争情绪抵触”而罹“抗拒运动”罪名,更受彭德怀“问题”的牵连,被扣发工资,长期不安排工作;一九六四年,辽宁省委作了甄别,准备为父亲解决问题,但还未来得及办理,历史的车轮又跌进文化大革命的深坑。

在“文革”的疯狂浩劫中,父亲被横施以“叛徒、特务”、“为彭德怀涂脂抹粉”等等罪名,遭到残酷批斗、殴打、抄家、罚苦役,被大搞刑讯逼供、要他交代百团大战为什么要吹捧彭德怀,以至五条肋骨被打断……自一九七零年春起,包括我八十岁高龄老祖母在内的全家被强迫下放农村、插队落户达七年之久!在人妖颠倒的岁月里,父亲的孩子们也受到牵连、尽遭厄运;他在四川的大女儿——我,在音乐学院是少年已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尖子、国家重点培养对象,因才气过盛、勇于独立思考(以及父亲的“问题”),文革之前就遭受坎坷、成绩最优而被剥夺继续学习权利,文革中更罹灾难婚姻,身患重疾、行动困难、丧失独立生活能力而甚遭非命,至今未能摆脱命运的阴霾!

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为阴云笼罩的中国拨开云雾,使神州大地重见天日,父亲得以平反昭雪,担任辽宁省文化厅顾问。此时父亲已年逾花甲、须发全白,但他心胸开阔,精神焕发,积极关心落实党的各项政策,关心新时期文化事业的改革、发展,关心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准备重新拿起仃搁已久的笔,喷发压抑近三十年的热血激情。

一九八二年元月三十一日,父亲挥毫写下水调歌头《感怀》:

何处无松竹?独我困家山。浮生祸福难料,悲笑总无端。惊顾亲朋聚散, 领略人情冷暖,却恨月如盘。回首凄凉事, 遗迹不堪看!

惜流光,伤歧路, 意茫然。 闻鸡起舞,自信功力可回天。疾挽鲁扬戈吼,劲握江淹笔走,喋血不辞难。岂必求闻达,只恐负华年!

父亲在这首诗中咏叹何等的沧桑酸楚!吟唱何等的思索感慨!高歌何等的自信豪迈!这悲怆歌声是百折不挠战士的灵魂写照,是才情浓烈诗人的喋血呐喊!然而意外的是,一九八四年底,父亲在随同辽宁省委组织的老红军、老干部南下旅游之中,在勾起他对遭遇不幸的大女儿牵挂的杭州昏倒于地,溘然与世长辞!

父亲离去了;一位久经革命考验的老共产党人离去了;一位毕生追求真理和光明的战士离去了;一位卓有成就的作家、诗人离去了;一位本可为社会创造更多精神财富的杰出人物离去了;他满怀对生活和事业的渴望,遗憾地离去了……如象一颗明亮的星,在重新闪烁飞跃之时骤然陨落!

然而,父亲的诗歌和文章将永存于世;他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作出的贡献将永存于世;他坚持独立思考的伟大人格将永存于世,将激励人们不懈地求索、奋进,激励女儿在病残和逆境中奋争。

让我以父亲的诗作《我弹起愤怒的弦子》头四行诗纪念父亲:

好比深夜里天空中的流星

它曾照破宇宙间的黑暗重重

而当它在飞跃中陨落时

还烁烁地放射那永恒的光明

安息吧,荒沙,我的父亲!

晓欣 二00七年六月十七日 为父亲节而重发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4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