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老家属区（短篇小说） 作者：李利维 时间：2013-2-16 周六, 下午12:47 老家属区（短篇小说） 李利维 老家属区似风蚀残年，度过了风华正茂。 居住在老家属区的干部职工及其家属子弟们，在富人的眼里是平民区，有几点理由。房屋陈旧，楼梯过道阴暗狭窄，且居住的大多是职工和一般的单身干部，尚有一群少不更事的纨绔子弟嬉闹，乃至待业的职工子弟无所事事。偶或有个别带“长”字号的领导干部，都是有其位无其权，就是能进入中层干部中的下层人物，诸如车间主任工会主席之类的犹如凤毛麟角，无法带动一片，支撑起老家属区的门楣。假如供水供电供气这些家庭ABC的服务者自认为县官不如现管，对老家属区的居民另眼相看，好象是这里的钱很臭，真他妈的势利小人，倘若老家属区有红白喜事之类的一介普通职工的头等大事，就要挟一条名烟或许是名酒去摇尾乞怜，便没有人会为难你。换气罐更是老大难，气化公司的小姐们坐在门市部比你官阶七品还威风，爱理不理地编织那感情的毛衣，同行的商贾都说他恨钱。 老家属区真的老了。从NO5走出来的老张如果进入小说的角色，其表可老矣。老张年几何？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老张现居何职？曰车间副主任，相当于行政级别的十四正科。老张有一纸硬绸绸的文凭，诱人注目的政治资本，龙飞凤舞的真草篆隶，就是缺少了一点儿左右逢源的软功夫。老张四个子女相继从科班出生分配到几个吃香的单位：人行、税务、财政、工商。用老张的话说，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命运就是这样安排，造就了四部伟大的作品，分别在中央军单位工作，免遭企业风险。四个子女分别在党派、政府、司法、教育单位找到伴侣成家立业，济济一堂的儿孙，让老张乐开了花。用老张嫂口若悬河的话说便是子女们遍布各行各业，可谓荷枪实弹的大家族也。老张就是老张，六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筛来筛去筛到企业供职，同仁们便叫起了老张，他的真名没有几人知晓，早到了被世俗遗忘的角落。有一段日子老张紧巴巴地度过来的，企业亏损濒临倒闭，谈不上薪水的及时兑现，他在八小时之外仅凭一支上不了档次的毛笔写书作对换回油盐柴米酱醋茶，供给四个子女上学念书，老张嫂嫁奁柜子的上层不醒目处留下的打了几十个补丁的红色传家宝可以作证，这是老张家庭教育的生动教科书，因而四个子女发奋攻书，不惘老张辛苦了一场。 老项家紧挨着老张家斜对面，是NO3。老项是转业军人，排级干部，车间工会主席。两个大女儿相继出阁，大儿子幺儿子也同期安排在车间上班。 老张老项是老家属区的两面旗帜（人们这么说？），米筛上面稍微大一点的米头。老张对子女就业的观点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向外推出，这要靠本事。老项对子女就业的观点是一窝蛋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内招顶替，这还要靠关系。于是老张和老项又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偶像，家庭结构最值得向往的楷模。老家属区就在他们的庇翼下平平淡淡。 光阴荏苒。来了一群帮工，占去了老家属区人们休闲散步的场所，将一块近千平方米的坝子改为预制场，机器轰鸣声从天而降，使老家属区有所震撼。 “出牌快一点，便磨蹭。”老张一遍又一遍地紧张祈祷，求菩萨保佑他今晚痛快地赢一场，嘴里仍不放松催促老项。 “慌啥，八小时之外慢慢玩。”老项一个紧急动作，抽出大贰轻轻地搁在右下角。 “和了。三十一和的碰线红。”大牛喜不自禁，在玩字牌上这也算得上一个大名堂。 老张有些不悦。 老项盯了老张一眼，意在是老张的过错。 二虎说不慌，查查是否包牌。果真不假，大牛吃五没有比五，牌书上说犯规，倒开包钱。 老张转怒为笑。 老项也相继笑了。 大牛吃了亏，有苦说不出，脱口骂道：“都是他妈的鸟预制场作祟，影响老家属区的安宁，害老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张说：“厂部决定，修建几幢二十层框架式建筑的新家属楼，已开始搞集资，二十年工龄以上才有资格，预制场是建筑商开设的。” “管他妈的谁的主意，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秩序，老家属区居民委员会有责任去劝阻，八小时之外不许加班，否则告到厂部安委会。”老项是工会的头，处处以职工利益至上为己任，对预制场超负荷地加班影响老家庭区居民休息大为不满。 “算了算了，今晚的牌玩不下去了。”真他妈的倒蛋部队。 新家属区在沿风景秀丽的天河边拔地而起，欧式风味的建筑体系初具皱形，五幢高楼鹤立鸡群，洋溢着企业兴盛的丰碑。车水马龙，人流穿梭，每天都在计划着自己的事，精打着争分夺厘的盘。偌大一个新家属区一字排开，高低错落，格外诱人。 矮个子人喜欢这样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撑着。” 新家属区就是这个样。房管委有序地进行着分房，办证，交款之类的事，拿到新房钥匙的沾沾自喜，未拿到新房钥匙又有资格享受的怒气冲天，居于二者中间的徘徊观望，希望天上掉下馅饼。 时间在白天黑夜里失之交臂，季节的变更魑魅魍魉，生活的音符琴瑟琵琶。风水先生忙里忙外走东串西敬如上宾，虔诚的天罡术伯温术诸葛神术的信徒们都找到自己最佳的境界── 一个天皇鸾驾的皇道吉日卷土重来。于是装修敲地平叮叮当当，有钱的人投入十万八万的巨资把门庭粉饰一新，新家属区更加推陈出新。率先登上大稚之堂的老刘作出垂范，他这个响当当的财务部主任大腹翩翩，双耳长在油脂粉脸的头颅上经不起推敲，就是这一对富气耳逗人令眼相看，手中的笔一横一竖都是钱，掌管着一个大型企业的核心部门。老刘虽说有独门独院的小洋楼，一家三口居住太显清静，三只爱犬是下班后的难得一乐。串门子的都是商贾达贵，大洋彼岸秦淮南北叽哩咕噜的语言听半懂容易听全懂费事，害得老刘东躲西藏常住方城寄宿，因此老刘十分讨厌这帮追腥逐臭的爷们儿小姐们，别开生面地搞了什么章法分到了一套新家属房，花去了十多万元包门安铝合金装吊顶乱七八糟的将钞票大把大把往墙上贴，楠竹地板花鸟神气叫人羡慕。老刘办了一回搬家酒，热闹了几天，据不完全统计，单从牌座上流通的人民币就有几十万元。老刘倒不是靠搬家酒礼尚往来发财，而这地方都兴这个送来那个送去的，当官的自有人送来，但不一定都送出去。 鞭炮声硝烟弥漫，猜权行令声余音绕梁，国粹麻将声此起彼伏，一行人风风火火，大车小车鸣笛悠悠。新家属区正如老刘开了一个好头，上千户人家接二连三地办搬家财门酒，工薪族们叫苦不迭，辛辛苦苦地上班月工资一千八百的化为乌有，转东家飞西家人民币不是贬值而是市侩大于价值。 老张老项也相继从老家属区迁居新家属区。 平时分散居住在各个角落的企业干部职工家属如潮水般涌向新家属区，如果新家属区处在板块与板块之间最脆弱处，据地理学家分析会塌坍，这倒是杞人忧天的事儿。 新家属区热闹的那段日子，老家属区栽植久也的枫叶开始飘零，花圃甬道堆积着一个个沉甸甸的日子，枫叶一片接着一片地散落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有一位长期居住的老太婆佝偻着咳喘着清理，怎奈季节的来临无济于事。老家属区久住的居民三三两两地搬到新家属区，又两两三三地搬进一些仍住在比老家属区还差的居民，这热闹的日子，活剥剥的住房太迁徙。 偶尔几起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又在老家属区兴起。敲门的好事者手提香烟开始请客。原来老家属区的几户年轻户主将旧房翻新，也办起了酒宴。公益会尘封许久的餐具又开始雀跃。难怪妻子昨晚的梦呓胡诌着什么可怕的“装修酒”。 老张、老项、大牛、二虎都是从老家属区搬到新家属区去的，对老家属区有几分情宜，如回娘家似的前来作客。从情理上讲，自己办搬家酒也收过人家的礼，官不大架子不大的应该还人家一个情，这才是友好的礼尚往来。新家属区置办过搬家酒的几位邻居也前来表示祝贺。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争论着扑克牌颠三倒四地上人民币，最后是老张赢了第一个回合，数数有好几百元。这新鲜的玩牌技法开始盛行，即简单又易学，也奥妙无穷。临吃午饭时，老张输了，而且输得很惨，谁叫他一口想吃个胖子，很有气质地将随身携带的几千元人民币一古脑儿地上到桌面，结果大牛二话没说接过手，亮牌时大牛巧胜老张，老张重重地将牌一摔，散伙了。亏的是倒在大牛处借了一百元钱送了礼信，灰溜溜地回家了。 我们这地方时兴办酒帮忙。眼下有专门的生活服务队伍，主人出几百千把元，请一支队伍搞定，这叫“一条龙”服务。来的都是客，除了吃饭送礼之外，干什么呢？玩牌。这也是帮忙。换工抠背。不然，你自己办酒，没有几人坐下玩牌，那会很丢人的。且办酒的口味和档次越来越高，花样越来越多，窍门越来越腐朽。盛行一句口头禅：“一年不办酒，口袋空着走；两年不办酒，婆娘儿女吼；三年不办酒，吃饭都没有。” 呵呵。 老家属区鹤发童颜，从老态龙钟走出几股傲气。将旧房修葺一新的人家多多，于是，办搬家酒的也多，热闹了好一阵子。正如春的来临，枫枝新翻的几片嫩芽昭示着什么。一声惊雷，预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市委政府禁止办酒令一下，这不，风平浪静。这种陋习该管管了。 入夜，新闻调查正在播放三峡移民迁居的镜头。不知怎的，从少不更事的小孩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我们也要办搬家酒。” 行吗？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4929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