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童年没有走远

作者:陇上雪

时间:2010-3-26 周五, 上午9:26

童年没有走远

走在路上,或在郊外散步的时候,不经意中,会突然听到“嗡”的一声,而在愣神的瞬间,便会看见一只金色甲虫从眼前迅速飞过,定睛细瞅时,它已变成一个熠亮的光斑,融入日光里消失了。但就在这一刻,那倏忽一闪的“光斑”,却如电脑的一个按键,一下子将我记忆的荧屏打开了。小时候,在故乡农村,我就喜欢捉一种叫“金巴牛”的甲虫,拇指蛋般大,甲壳非常硬,呈金黄色,有暗绿的花纹。它习惯于往麦草垛上落,而且是那种陈年的散发腐味的麦草垛,大概麦草里有它吸食的营养吧。中午,母亲午休了,我蹲在后院墙角的阴凉处窥伺,不一会儿,日光里有“光斑”闪现,它先是在麦草垛上空转圈飞着,像侦察似的,当发现无异常时,便减慢速度,旋绕着落下来,一对黑色的软翅颤动着往硬壳里收缩,我蹑手蹑脚靠近,猛一扑,将它俘获了。小家伙有同样坚硬的脚趾,凶狠地抓挠我的手心,表示着它的惊恐和愤怒。我那时挺顽皮的,对于甲虫的强烈抗议无动于衷,甚至它越抓挠我越兴奋,并立即拿出降伏它的办法——跑到家里,从母亲用的针线盒里取出线团,揪下一根长线,将它的一条后退拴住,然后遥控它在院子里飞,飞累的时候,它就趴在土墙上,或摔在地上,仰面朝天蠕动着,挣扎着。

我是不是太残酷了?但那时,我没有想过这些与良知有关的问题。我只知道,玩“金巴牛”,还有将蟋蟀从庄稼地里捉回来,挑起它们之间的战争——那种乐趣,能够让我和村里的孩子们,暂时把生活的艰辛和大人们紧锁眉头的叹息淡忘。

在异乡,我眺望村庄的目光,时不时还会被一垛垛散发熟稔气息的麦草映亮。独步田野,聆听风声里蟋蟀们忽近忽远的叫声,挂满记忆枝头的往事叶片,又总会倏然摇响……

记得每到秋季,村里的孩子们都要到附近厂区街道扫树叶。晒干的树叶,是烧热炕的最好柴禾。这个任务,一般要在天不亮去完成,倘若去晚了,清洁工会把树叶打扫干净,和垃圾一起运走。天色微明,大街空寂,人行道上铺满厚厚一层树叶。沉睡的树叶,被我挥动的扫帚惊醒,哗啦哗啦吵嚷着,遮盖了我的听觉,我停下来,让它们保持安静,以便能听一听身后的动静。直到街头出现清洁工的身影,我紧绷的神经才舒展开来。10多年以后,当我读郁达夫的散文《故都的秋》,读到这样的文字:“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细腻,又觉得清闲......”我敏感的心,便会被那“一条条扫帚的丝纹”所牵动,牵回到对童年、对故乡的回忆中去了。

除了扫树叶,我还干其他一些活,比如给家里养的猪和羊割草、拣白菜根、拾西瓜皮。“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南河村的娃们从被窝钻出来,一手拿着馍,一手挎着篮,哎吆嗨,哎吆嗨......”这是村里孩子们自编的歌谣,我们吆喊着,走出土墙黑瓦的村庄,把浸透汗水的脚印,种植在麦地、菜田,种植在小河边、树林里,种植在“金巴牛”和蟋蟀呼唤我们的地方。小小的脚印,印在绵软的草地上,没入蜂飞蝶舞的花丛里,但岁月的荒草,怎么也掩埋不了,它们像另一种生命力顽强的种子,播种在故乡的大地上,萌生出的,是随日月疯长的、持久而柔韧的怀念……

关于拾西瓜皮,我曾写过一首小诗:

蝉鸣自大树的缝隙

不断地筛下来

卖西瓜的店铺前

我以赶不走的

苍蝇的耐心

蜜蜂的专注

把城里人吃西瓜的各种姿态欣赏

然后以等待的竹笼

把人家扔过来的

口水滴嗒的瓜皮接住



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母亲一个劳力,由于缺粮,我们家每年只能喂养一头猪。交售猪,一般就到了年关。当表兄帮着母亲把猪往架子车捆绑的时候,我躲在家里不出来,听着猪悲伤的嚎叫,禁不住留下了泪。

因要赶10多里路,天还没有亮,我和母亲就拉着猪出发了。到了屠宰场,交猪的人已排成长队,他们蹲在自家的猪跟前,一言不发,表情很复杂。只有个别人,在相互夸说对方拉来的猪膘肥体壮,说着,将粗糙的两根大拇指并在一起,在猪的脊梁上压一压,果然有下陷的感觉。母亲悄悄对我说,那人是猪贩子,和猪没有感情。屠宰场有规定,交猪前,不能给猪喂食。我看着猪要饿一上午,挺可怜的,就偷着把带来的馍给猪吃,也算是给它饯行。

交了猪临回时,母亲特意带我来到一个很大的栅栏前,栅栏里圈了很多收购的猪。母亲让我辨认我们家的猪,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伸出手“唠唠”唤着,好像熟悉我的声音,那头显得瘦小的黑猪,慢慢地走过来,当它用干燥的鼻子触吻我手指的时候,我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现在,夏天临近,西瓜又要上市了,不知在哪一个瓜摊前,我对故乡和童年的回忆,又要被卖瓜小贩的吆喝唤醒……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18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