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峨眉纪行 作者:huhuaqiang 时间:2006-6-03 周六, 上午10:17 峨眉纪行(二十年前的游记) 从雷音寺到纯阳殿 七点钟就从报国寺出发,趁精力旺盛,我们一口气就爬到了一座大殿跟前,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正要掏出地图来查看,猛一抬头,正殿门楣上分明悬着三个赫然醒目的大字——雷音寺。 多么神秘的名字啊——突然想起了好像是《西游记》里的一个名字吧!我们兴冲冲地跨了进去。 大殿里诵经的声音琅琅入耳,六七个比丘尼身披袈裟,敲打着各种法器,这样的一种景象,真使我感到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了。 我们对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感兴趣,于是就东张西望。只见一些穿着时髦的青年男女同那些老婆婆一样虔诚地叩拜,倒颇为惊奇。他们在祈祷什么呢?是财富,还是幸福?我们无法知道,当然也用不着知道。人嘛,本来就各有所求,又何必去求根问底呢?不过还是觉得无聊,于是匆匆地退出殿来。 在大殿门口喝了汽水,准备继续上行。突然向我们径直走过来一个略带羞涩的小尼姑,要不是她手里正织着毛线,我必定以为她是一个小伙子了。看样子年纪在二十岁左右,头皮剃得亮光光的,身穿僧袍,脚上却又穿了一双一般妇女常穿的胶底布鞋。她笑了笑,问我们是不是要走纯阳殿去。“是是是!”我们连声答应,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好像我们很怕失去了什么似的。她请我们带一封信到纯阳殿去,我们当然是满口应承。好像是求之不得的事,哪会拒绝呢?于是,在她的感谢声中,我们又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途中,我们都禁不住去猜测:看这女子,这么年轻漂亮,为什么偏偏选这个地方来存身呢?世界这么大,哪里不会有容身之处啊?,难道她真的以为这样修行就能升天成佛吗?一个同伴说,也许她是在世俗生活中遭受了什么打击,才到这里来全身远祸的吧?于是,我们又为她那我们所不知道的命运产生了同情。 一个同伴突然问:“你们说,那小尼姑为什么偏偏找我们给她送信呢?” “看你小子长得帅吧?不然,那么多游客,她为什么不找呢?我们都沾了你的光了!”我说。 “可能也是吧。”那个同伴说,显然有些“厚颜无耻”。大家一阵哄笑。 看收信人,是一个”叫“悟法师”的。悟法师又是个怎样的人呢?大家心里充满着好奇,十里坡路一会就爬完了。 头上就是纯阳殿。 纯阳殿坐落在一个山坳口下边的一片开阔的树林里,四周的奇松怪柏,屈曲盘旋,苍劲擎天。各种鸟儿此起彼伏的鸣叫,使得山林显得更加幽静而神秘。从一个十几级高的石阶上去,就是大殿正门,站在殿门外的空地上,明显地感到一种威压与森严。 进殿门,迎面扑来一阵浓重的香火气息,四壁的金刚怒目而视,各持不同的法器,居高临下,让人不寒而栗。心想,那悟法师不知是个怎样的老和尚呢?也许就像有些书上写的,手拄龙头拐,身披袈裟,童颜鹤发,仙风道骨,口中念着“阿弥陀佛”那个样子吧。我们真想立即见到那个神仙似的悟法师了。 我们一伙人闷头闷脑的就往后殿的一个侧门里钻,过了一条小巷,走过一个天井,又钻过一扇小门,又是一个天井,天井里有一个花台,一蓬月季花开得正艳。 “哎、哎——你们这些人啷个钻到这里面来了哟?”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嗡声嗡气地从背后响起,着实吓了我们一大跳。老婆婆端着一盆米,正站在巷子里,恶狠狠地瞪着干瘪的双眼。 “我……我们是来,来送信的。”我慌忙解释,同伴们却不知所措了。 “这里是师傅的禅房。”老婆婆压低声音说。我们一听,举足欲退。 这时,天井左侧的一扇小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年轻漂亮的尼姑来,我们才一下明白了这里原来是一座尼姑庵。她大概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向我们这边看了看,不带任何表情。我们便急忙向她打听哪位是悟法师,并说这儿有他一封信。她突然笑了笑,伸手接过信拆了。这时我们才醒悟过来,莫非她就是那个悟法师呢? 她说,那是个开会的通知。 我们又大为惊讶:“你们也兴开会呀?” “当然要开会。”她还是那么淡淡一笑,说声“多谢了”,便返身回屋去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过去一直以为,出家之人乃世外之人,怎会有凡俗之事?想不到在当今社会大批开会之风的时候,他们居然也要开会。不过回头一想,过去那种想法也太幼稚,太简单了,凡事要沟通,开会也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告别纯阳殿继续上山,我们都说,此次登峨眉,开头就遇到一件最有意思最值得炫耀的事,看来这次登峨眉必有好运气! 峨眉山背子 有人描写过泰山的挑山工,我这里要写的是峨眉山的背子。 峨眉山素有“天下秀”的美称,然而也不乏“险”的性格。你看那九十九道拐、钻天坡、十里坡、舍身崖,光这些名字就会吓退不少的人吧,更不用说,很多人来到它的脚下,腿软气虚,望而却步,终以未能“一览众山小”而遗憾了。然而,越是险要的地方,越能显示出峨眉山背子惊人的能耐。 一副木制支架,背在背上;一根“T”形手杖,既用来拄路,又在歇气时用来支撑背架,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工具。别看他们工具简陋,而实际上正像一位老先生所说:他们简直能背走整座峨眉山,也能垒起像峨眉山这样高的山啦! 粮食、蔬菜、砖块、水泥……源源不断地从山下背上去了;木材、药材……源源不断地从山上背下来。假如没有这一支特殊的运输大军,峨眉山恐怕就没有几个人敢问津了。 有钱无力的人,全是他们给一步一步背上金顶。山顶、山腰上的一座座建筑,点缀在山道旁的无数的饭食铺和旅店,全是用他们一块一块地从山下背上来的砖石垒成。他们和游客讲生意,狡黠而圆滑,一旦生意讲成,他们的服务就会尽心尽力,热情而周到,这当然不难理解,因为这是他们求生活的职业啊。 做背子的,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有钢筋铁骨般的中年汉子,也有颤巍巍的老头子。看他们登山的绝技,无人不为之惊叹。沿途都能听到手杖在石级上敲击的“啪啪”的有节奏的声响,每个人负重差不多都在两百斤以上。步子很有规律地踏着:不紧不慢,步步落实,“之”只攀行,看似郊游般的悠闲。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要走龙摆尾,不走鸡歇气”的技巧。五六米长的木板,两三百斤重,因道路两旁古木参天,而道路有时狭窄得像一条长长的胡同,背木板大有“扛竹竿进巷子”之状,只要稍不小心就有坠崖身亡的危险。你看他们镇定自若,侧着身子,在险要的道路上慢慢地前行。路人都为他们捏着一把汗,而事实上,这种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你看他们在前边走着,好像行进在沙漠中的骆驼,一左一右,悠悠晃晃。好胜的年轻人就想加劲超过他们。等你精疲力竭在路边喘粗气歇大气的时候,那“啪啪”的声音又敲过你的脚边,悠悠地晃到前边去了。 当你腰酸腿疼,望峰息心的时候,背子们就会大声地鼓励你:“哎,小伙子,加油啊,难得来一趟峨眉山,不上金顶非好汉啦!”他还会把他的手杖借给你,教你怎样走路。跟着这样一群人爬山,就是再累也会长出许多精神来的。 真是难忘,峨眉山的背子! 洗象池落日 在没有游峨眉之前,对洗象池就早有所闻。顾名思义,那里肯定有一个很别致的水池,用来洗大象嘛!还听说那里猴子极多,很好玩。一路上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在洗象池好好流连一番。 下午六点多钟,当人已经是精疲力竭的时候,洗象池便到了。那里早聚集了很多的游客,或倚或立,乱七八糟,看样子并不比我们精神多少。 我们立即去寻找那池子。东寻西找,就是找不到。向人一打听,他便轻轻一笑,随便把手往一个土坡边一指。我们便急忙寻了过去。 结果是让我们大失所望。显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个什么样的池子啊?一个一丈见方的水池里,盛着不知深浅的污水,水上面漂着浮萍。池中蹲着一头猪样大小的怪兽——那就是大象。大概是那个人骗了我们吧,再问,还是这样,我们便感到更大的失望了。追寻了一天的东西,竟然是一潭污水和一块顽石罢了! 正在叹息,突然看到有人指着西天惊呼。我们一抬头,便被西天那壮观的景象吸引住了。真是的,虔诚地追求的东西却令人失望,没预料到的好运气却意外地到来了。 一轮血红的太阳正骑在西边的山岭上,照出那列山脊上的树木的影子像小草一般,仿佛是山脊上的荒草里腾起一团大火。整个西面的天空都是红色,晶亮的日光照射着处在山岭突出位置上的洗象池,使这儿显得金碧辉煌,异常壮丽。红日慢慢地沉下山去,无数束利剑似的光芒还从山那一边直射出来刺破苍穹。山色也在迅速变化着,晶亮的日光瞬间敛尽,山野立即充满了一种半透明的雾气。一会儿,从山涧里升起一团团的白雾,白雾又被黛青的山色稀释,变成了一抹抹烟霞,在山野广阔的空间里自由地飘荡。 这时,归鸟的鸣声正响,天要黑了。 雷洞坪之夜 为了看明晨的金顶日出,我们不能在洗象池息足,必须摸黑赶到雷洞坪去。 此时,暮色已经在山野里完全降临,远山的影子在视野里渐渐隐去。幸而山上已晴了两天,沿途的石板路全被太阳晒成了白色,即使在黑夜里看起来也比较显眼,走起来比较方便。 天上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山风开始吹起来,一浪接着一浪,涌动着,“霍霍霍”,像无数的野兽在原始林莽间来回奔突。偶尔从林间传来几声鸟兽的怪叫,听了使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腿早已是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步子机械的挪动全凭的是一点意志了。 路上又遇到了好几起摸黑赶路的游客,大家汇到了一起,默默无语地前进。但是大家在心里都感到了一种互相鼓励的温暖。要是哪一个实在走不动了,蹲在了路边,全队人便会自动地停下来等待,有的人就轻声地鼓励,接着队伍又开始慢慢地前进。我们在这无言之中已经结成了一个亲密的坚强的集体,仿佛是为了去完成一个共同的使命。每一个走在这支队伍中的人都能体会到一种战友般的情谊,哪怕是姓甚名谁,四川人湖南人乃至北京人上海人,互相都不知道,但这都无关紧要,因为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一片温暖拥着的真诚。 有几个掮着重货的背子赶过我们去了,从我们身边过去时还鼓励我们加油,我们咬着牙努力地前进。到了一个从石头上凿出的陡峭的路口时,突然有一道强烈的手电光照射下来,把我们脚下的路照得清清楚楚。我们一个个喘着气爬了上去,看到了上面也是一队正在歇气的游客,我们的队伍于是又扩大了。约莫又赶了两个多小时,雷洞坪终于到了。 四周一片漆黑,已摸不清雷洞坪的地形和方位。只大致记得是翻过一个阴森森的山坳,便是一条平坦的林间路,再过一条岭脊,路的两边都是万丈深渊,手电光探不到底,心惊胆战地走过去,像走钢丝绳一样惊险,然后再转过一块大石头,便看到了雷动坪稀稀落落的几点灯火。 问了几家旅社都说客满,正焦急之际,只见一间敞屋的门口有一个彪形大汉在大声吆喝。我们便惊喜地奔了过去,讨价还价之后,决定住下了。然后到国营旅社去吃饭,价钱贵得惊人,但这里除此无彼,只好放点血了。正吃着饭,气温骤然下降了,牙齿冷得直打架,连饭也不能很好地咽下去,急忙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毛衣全副武装起来,但还是抵挡不住寒气的侵逼。匆匆跑回旅社去,主人早把火炉烧得通红。大家拥着火,还觉得背心冰凉。主人很热情,大家天南地北地胡吹了一通之后,他便劝我们歇息了。他知道我们明晨定是要赶去看金顶日出的。 “明天早上肯定能看到日出。”店主人说。我们没理由不相信他的话。 床铺非常糟糕,也许是山上水汽重的缘故,那被子湿润得能粘在大腿上。没办法,只好合衣而眠了。 梦里突然感到地动山摇——原来是店主人在砰砰地拍板壁。 “哎,伙计们,四点钟了,哎……” 于是,一阵骚动,片刻工夫,我们就已经到了门外的大路上,会同了一个交大的小伙子,就向黑沉沉的山顶出发了。 金顶电视塔的灯光遥遥地眨着眼,一豆灯光给了我们希望和勇气。天极冷,夜风强劲。看不到山野的景象,但根据山风,可以想象那些树木一定是成片成片地倾斜,摇摆。夜风像草原上的千万匹骏马在奔驰,凄厉而强劲,似乎想把我们身上本来就单薄的衣衫给抢走。举头望那深邃的夜空,群星闪烁着清辉,时隐时现,像小女孩眨动不息的眼。突然就想起了李白的《峨眉山月歌》,便在夜空中去寻那“半轮秋”的峨眉月;又突然想起,上弦月怎么回在临晨四五点钟还不离去呢?不觉哑然失笑而自嘲了。 疲劳、黑夜,加上山路坎坷,那种行进的艰难可想而知了。但我们都时时盯着金顶上那一点灯光,朝着它指引的方向不息地攀登,就像一条在大海中的小舟得到了航标灯的指引,增添了无穷的力量。 1987年10月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137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