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八百里路云和月

作者:岸柳

时间:2009-12-18 周五, 上午9:15

韶山,亿万人民仰慕的地方。和大家一样,我也非常向往。这不仅仅因为那里诞生了一代伟人,也因为我对那片土地有着永恒的牵挂。

月山,一个距韶山约20公里的地方,是我家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地方。我的祖辈长眠在那里;我的父亲出生在那里;时至今日,我的很多亲人依旧生活在那里……我的根,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荆州,一座美丽的古城,是我出生、长大、工作、生活的地方。江汉平原的鱼米养育了我,万里长江的江水润育了我,荆楚大地的文化培育了我……对于她,我有着无比的热爱和依恋。

从荆州到月山,约四百公里。跨越这四百公里的距离,耗费了我整整四十年的光阴。

公元1969年春节,三岁多的我,随同父亲、母亲和哥哥,还有不到一岁的弟弟,一起去过那里。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上周末同学们在武汉聚会。临别,在长沙工作的同学站起来:“有谁愿意到长沙做客?”大厅悄无声息。

“我!”那是我的声音,全场投过惊异的目光。

很少有同学知道,我没有去过韶山。

很少有同学知道,我祖籍湖南湘乡。

很少有同学知道,我的父亲在那里出生长大。

“真的吗?”在他的车里,他转身面对我,镜片后面透出一双硕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

“真的!”我说。“我一直很想到韶山看看,到老家看看。最近我休息,也有时间。”

一、惜土如金

在湘潭到韶山的公路上,两边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楼房。许多人家在楼房与马路之间建有矮矮的隔离墙,有的用红砖砌成,有的则是空心水泥砖。

有户人家,竟在空心砖的中心,种上了密密麻麻的白菜,茂盛地生长着。

这是在湖北荆州永远看不到的景象,不拍下就遗憾了。我掏出相机,车却一晃而过。虽没拍成,这风景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脑海。

在湘乡稻田的田埂上,常常可以见到一簇一丛的野山椒,或红红的,或黄黄的。在深秋的季节,叶片早已褪去,小小的果实站在枝头,直指天空。

即使一巴掌大的土壤,也不会浪费,如果没种野山椒,也会种上其它作物。在寒冷的深秋,喷发出勃勃生机。

惜土如金,在湖南是随处可见的景象。

二、我们这里出了一个伟人,没有办法!

在韶山,我登上了前往毛泽东故居的中巴。

开车前,二十多岁的女售票员与几个乘客闲聊起来。她不断地介绍游客如何如何多,自己如何如何累,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们这里出了一个伟人,没有办法!”她叙说着,一副万分无赖的样子。

车上的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问题太难,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三、忽悠是不可避免的

你忽悠我,我忽悠你,也许是中国特色。

1、租个相机70元。

同行的广西游客,没有带相机,租用一个一天70块钱,实际上也就两三个小时,从头到尾拍了五六张照片。

本来我也可以帮他拍,然后发到他的邮箱里的。但是……

我不能不服了这个广西游客。男性,四十多岁,秃头凸肚,标准的“两tu男人”,对于三十左右的女解说员恩爱有加。不止一次地打断解说员的讲解,一边走一边唠叨:我长沙的朋友如何如何有地位;如何如何有钱;如何如何忙碌;如何如何……没有时间来陪我。

“你就帮我拍照嘛!你就帮帮我嘛?!我给一点钱,好嘛!”一边走,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遍又一遍。最后没有办法,解说员给出租相机的老板打电话,那老板派了一个女孩来,加收十元钱,方才罢休。

看着广西游客的暧昧劲,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租用什么,相机?还是其它的什么?

走出毛泽东纪念馆,我回头看了一眼,墙上赫然挂着一块牌子:禁止向游客出租相机!

2、“开光费”处处收。

“开光费”是很多景点都有的。

走进毛泽东衣冠冢,服务人员热情地送来一张护身卡,接着是千遍万遍的祝福,出来的时候就要“开光”了。虽然是自愿,却不能马虎,否则不吉利。

在毛泽东六位亲人纪念馆和毛泽东父母纪念馆也需要捐钱。

若在天有灵,毛泽东知道这样的情况想必并不会高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我久经沙场。

3、到月山的车不经过毛泽东故居?

在毛泽东故居,先前和出租相机的女孩闲聊:“我要去月山镇,有车吗?”

“有车,每天四趟。下午的话,两点左右一趟、四点左右一趟,就在那里经过。”她指指前面的公路。“我外婆在月山。——你要去那里?”她问。

“嗯。”我点点头。“我的外婆也在那里啊,呵呵。”

游玩完毕,早已和女孩分离,我径直走向警察亭。

“请问到月山在哪里等车?”我问。

“到月山?这样吧,你到前面问问中巴司机。”警察答。

“到月山?上来!上来!你到市里再转车吧!”中巴司机如是说。

“到市里转车?车不是经过这里吗?”我一脸疑惑。

“没有,没有。到月山的车不经过故居的。上来,不多,两块钱。到了市里,你在汽车站对面的路边等着就行了,它不进站的。”

看看左右,人烟稀少;看看前后,没有人烟。不就是多几块钱吗?疲惫无奈的我,蹬了上去。

在韶山市的一个街道口,司机把我放了下来:“到月山的车经过这里,你就在旁边等着。”

在蒙蒙的细雨中,我站在马路的旁边,盯着前方驶来的客车。

中巴大巴,一辆接一辆地碾了过去,没有“月山”的影子。

一分一秒,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月山”的踪迹。

“到月山的车经过这里吗?”我问摩的。

“经过这里。”他答。

“到月山的车经过这里吗?”我问报亭的女孩。

“对,就在这里等。”她答。

“是在马路的对面,还是这边?”

“就在这边。”

……

所有的信息都表明,车经过这里。

望穿双眼,却没有车的影踪。怎么回事呢?

“到月山的车经过这里吗?”我问烤红薯的老人。

“对,有时可能来迟一点。”他看看表。“大概还有十分钟,今天天气不好,也可能更迟一点。”

“它不会从别的路绕过去吧?交通这么拥挤。”我问。

“不会,不会。就这一条路!必须经过这里。”他应道。

“到月山大概多少钱?”买了两个红薯,我问。

“八块!”他答。

我有个弟弟在荆州附近的一个小镇工作,我常乘车去玩,24公里,六元钱。这湖南的公路,坡多弯多,耗油量自然也多一点,八元,很正常。

车终于来了,是一辆中巴车。里面挤满了男人、女人和农具,还有几个人在那里吞云吐雾。我找到一个矮板凳坐下,掏出红薯啃了起来。旁边发出阵阵的笑声。

“来!买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传来售票员的声音。

“多少?”

“到哪里?”

“月山镇。”

“街上?”

“对。”

“十二块!”

“八块呀?!”

“进月山八块,到镇上是十二块。”

“嗯?!”我愣了一下。这种收费方式,在全国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吵一架?犯不着吧。

“我太幸运了,你没有说一百二。”我一脸严肃,一边掏钱,一边说。车厢里又是一阵哄笑。

四、吃不饱

当天,我落住在伯父家里,一个距月山镇约三公里的村庄。他的几个儿女,除了一个女儿在月山镇开鞋店,其他几个都在外地工作:北京、广州、深圳……平日里,家里就伯父、伯母两个人。

晚饭时,伯父介绍:“我今年种了五亩地,打了六千多斤粮食,呵呵。”

听了这话,我吃了一惊:“您多大年纪?”

“七十三。”

“七十三了,您还种地?”

“是呀,大伯年纪大了,只种了一季,没事。”大伯解释说。

“一般是机械耕作,重活的话,就请人帮忙。他想种地,也是可以的。”姐夫补充说。

吃着米饭,我感到有些纳闷,因为碗里的米饭并不新鲜,是地地道道的陈化粮。——在湖北农村,秋收之后,除了留点来年的口粮,其余统统卖光。粮食的存储期一般不会超过十个月,绝对没有陈化。

“今天我们吃的是去年的,去年的谷子,呵呵。”伯父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

“去年的?”我又问。

“嗯。”伯父微笑着,点点头。

非农业户口的我,吃国家供应的粮食长大。那年月,国家供应的是储备粮:六十年代吃五十年代的储备,七十年代吃六十年代的储备……由于储备技术不过关,存储时间又长,粮食陈化非常严重,有的时候比糠好不了多少,甚至还有农药味。

今天的米饭,根据口感,可能是去年的,也可能是前年的。

看来粮食储备还很丰富,虽然不大可口,却令人十分欣慰。

“您可以卖掉一些呀?!”我说。

“不卖!大伯不卖!”伯父毋庸置疑,呵呵地笑着。

饭后,隔壁左右的亲戚聚了过来。

“现在收成还可以吧?”我问。

“还可以,亩产可以达到一千斤,吃饭是没有问题的。”有人答。

“湖北人的亩产两千多斤,绝对是假的。”有人补充,旁边传来阵阵讪笑。

“两千多斤?”我楞了一下,咧了咧嘴。“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可能是两季产量的总和吧。”

“你爸爸出去的早,可享福了。”有人说。

湖南人崇文尚武,就算在解放前,小学教育普及率也很高。我爷爷虽为中农,几个孩子也受到教育。读了六年书的父亲来到湖北,居然成了“知识分子”,留在水利部门,成了“城里人”。农村人总认为城里人富有,我是有思想准备的,方便的时候可以解释一下。

“以前,国家虽然有粮食供应,每人每月十几斤,根本不够用。”我说。

“总比呆在家里好,毛主席来了我们就挨饿。”有人说。

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里距韶山的直线距离只有十几公里。在伯父的堂屋,天地国亲师位的旁边,赫然挂着毛泽东的大幅画像。

“那一年,我在路上看到一个孩子趴在地上,我扒过来一看,是侄儿!”一位老者哽咽着说。“他的头朝着我的家里,奄奄一息。我把他背回家,喂米汤,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旁边的人无不动容。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吧?”我问。

“嗯。”他点点头。

“后来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交了公粮我们就吃不饱了。”又有人补充说。

难怪伯父坚定不移地“不卖”(余粮)!

晚上睡觉前,我把屋子扫视了一遍。在床后的墙面上,离地约一米的地方,有一扇小门。我疑惑地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起来,我问伯父:“这门是干什么的?”

“粮仓!谷子就装在里面。”他的回答简短有力。每间卧室的后面都有那扇小门,存储的粮食恐怕三年五载也吃不完。其粮食安全意识可见一斑。

前面介绍过,在湖北农村,大家是不储备太多粮食的。天天吃新米,米饭喷喷香。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湘乡,稻田并不少见。外婆住在谭市老家,门前就是一片方圆几公里的稻田。“人均两亩田。”二舅介绍说。除了种植水稻,搞水产养殖,或者种植其它经济作物的,一个也没有。湘乡人对于粮食的执着,对于水稻的执着,很不一般。

五、空巢现象普遍

和全国其它地方一样,湘乡农村的空巢现象也非常严重。青壮年大多带着孩子在城里工作生活,家里只有留守老人。我的几个亲戚家的留守情况是:

伯父家:伯父、伯母,两人。

叔父家:婶娘带着一个小孙子,两人。

大姑父家:姑父、姑妈,两人。

二舅家:二舅,一人。

……

看到这种现象,我有些担忧,于是问二舅:“您呆在家里是为了陪奶奶,对吧?”

“对呀,她不愿意在城里住。”

“今后奶奶走了,您打算怎么办?”

“到湘潭去住。”

我知道,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在湘潭工作,都有住房,舅娘也住在那里。

“那您的田呢?怎么办?”我又问。

“交给村里呗。”他应着,声音小了许多。

“那您的山、你的树、您的房呢?”我再问。

他凝重地看着远方,不再吱声。

看来,人们在享受都市繁华的时候,忘记甚至丢掉那块土地,并不轻松。

六、那里的山,那里的水。

汽车行进在湘乡的乡间公路上,两边是成片的稻田,或层层叠叠,或一马平川。其间点缀着无数的土山。山并不高,一般在二三十米,三层高的楼房就占据了一半。

韶山附近的山相对高了一点,主峰韶峰,海拔518.9米,是南岳山脉第七十一峰,比第七十二峰——长沙岳麓山的云麓峰高出200多米。

“这里的河在哪里?”我问开车的姐夫。

“河?”姐夫大吃一惊。“没有啊。”

“叫做……叫做石狮江。”

“江?!更加没有,呵呵,呵呵。”

“google地图上有啊,最后注入下面的一条江,叫做……涟水。”

“我是这里出生长大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江。没有,绝对没有。”

“地图上真的有,就在公路旁边,是不是旁边的这个?”我看了看路边的一条水沟。

“这个,呵呵,呵呵,叫溪都很勉强。”

快到谭市的时候,路边终于出现了一条像样的河流,宽约50米,没有河堤,浑浊的河水在那里淙淙流淌。

“这个应该是的了。”我高兴起来。

“这个?!叫渠应该可以吧,叫江嘛,还是不行咧。”两个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汽车驶上了河上的一座小桥,我抬头向上游望去,不远处,一艘挖沙船正在那里隆隆作响,难怪河水这么混浊的。

看着眼前的河水,我立即想起了四十年前刻骨铭心的一幕。

那年春节,爸爸妈妈和几个亲戚挑着什物,带着我们到外婆家去,和我们今天的路线相同。那时,在相似的地点,也经过了一条相似的河流,想必就是这条河。

当时河上没有桥,也没有船。我们跟着大人,脱了鞋袜,圈起棉裤,淌了过去。快到对岸的时候,我和哥哥同时深深地陷在了河底的黄沙里,两人的棉裤都湿透了。最后爸爸伸出扁担,把我们拉了上来。

那满河的黄沙,那浅浅的、清清的河水,伴着刺骨的寒风,永远留在了我儿时的记忆里。

“那时,爸爸为什么不背我们呢?”后来我问母亲。

“如果他背你们的话,他也会陷阱去,那就谁也拉不动了。”母亲解释说。

湘乡的农村,也有不少池塘,但是都很小。毛泽东故居前面的池塘,我认真看了一下,约10X20米,算是很大的了。一般的池塘,面积只有它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甚至更小。

地下水倒是很丰富。在湘乡,几乎家家都有井,有的将井水抽到屋顶的水箱,形成以家庭为单位的自来水,大伯家里就是这样。有的家庭使用压把井,外婆家就是这样。在外婆家的附近,一口压把井竟然站在半山腰,井口直接对着下面的稻田。莫非用它灌溉?我胡乱猜测。

我查了一下google地球,那里的地面海拔一般在70-100米之间,并不很高。

七、湘乡的米酒,中国的清酒?

在伯父家里,餐桌上上的是米酒。这米酒约30-40度,如纯水一般清澈。入口的第一感觉是苦,然后是醇,最后苦尽甘来,回味无穷。

湖北生产白酒和米酒。白酒用稻谷酿,蒸馏。米酒用大米酿,不蒸馏,酒精度数只有十几度,和着米粒。

湘乡的米酒原料也是大米,因为蒸馏,酒精度数提高了,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纯如清泉。——莫非是从日本传来的清酒?我胡乱猜测。

据姐夫介绍,从酒曲、到发酵、到蒸馏,全由伯父一手操办。伯父也自豪地点点头,伸出四个指头:“嗯,我酿的!酿了四缸。”

这里我不得不介绍一下湘乡的酒文化:

1、家家酿酒。

伯父、叔父、姑妈……几乎家家都有自酿的米酒。

2、温热了喝。

也可能度数较低,也可能天气太冷,也可能是祖辈留下的习惯。每次喝酒总是将酒烤热或者温热了再喝。

3、逢客必上。

叔父六十来岁,在外打工。在伯父家吃了早饭,在离开村庄之前,我们去看了看婶娘。婶娘也不由分说地给每人倒了一杯米酒,约四两。

4、不劝不闹。

北方人喜欢劝酒闹酒,不趴倒几个誓不罢休。

在湘乡,酒壶放在桌子上,你可以随意倒的。如果你的杯中酒不多了,主人会端起酒壶,很礼貌地问问:“加一点?”如果你否认,主人会放下酒壶,不会勉强。

更有甚者,倒在杯中的酒即使没有喝完,也可以放在那里不管,主人不会生气。去叔叔家看婶娘时,就有两个人将喝了一半的酒留在那里。

据了解,日本人喝酒也不劝不闹。

这酒文化,我不知道是从日本传到湘乡的,还是从湘乡传到日本的。也许,两者是各自独立发展起来的。

八、独特的湘居

随着社会的发展,各地的住房结构逐渐统一。湘乡也有很多现代建筑,和大家平日见到的一样,这里就不用介绍了。

传统的湘乡民居首先表现在对厨房、柴房、茅房的重视。厨房是做饭的,柴房是堆放柴草的,茅房一般用于养猪兼厕所。这三间房屋一般和堂屋(客厅)、厢房(卧室)一样大小,挨着建筑,通过内走廊相连。冬天,即使大雪纷飞,足不出户也可以完成所有生活活动,包括上厕所。

厢房、堂屋、厨房、柴房、茅房,五间屋子是湘居的基本结构。如果家里人口较多,就增加厢房数量,毛泽东家里就有多间厢房。

荆州的传统民居一般由三间瓦房组成:一间堂屋,两间厢房。堂屋的前半部分作为餐厅兼会客,后半部分作为厨房兼养猪。也有将生猪直接拴在堂屋角落的,这需要及时清理粪便,定期更换堂屋的泥土。至于柴房,是家家户户都没有的。在荆州,一般将柴草堆在户外,需要时搬一些放在灶前。

茅房呢?荆州民居也没有。为解决如厕问题,大多数人家是在住房附近挖一个坑,放口大缸,再放两块木板,然后,用茅草编个篱笆把它圈起来,俗称“茅坑”或“茅缸”。下雨下雪时上厕所,不打雨伞是万万不行的,其舒适性可想而知。

殷实一点的人家,在屋后几米远的地方修一个檐高约两米的小房子,作为专用的厨房和猪圈。至于厕所,依然在户外。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到乡下去了,随着经济的发展,想必现在有了一些进步。

现在再谈湘居。因为有柴房相隔,茅房远离厨房和客厅,所以厨房、卧室和客厅的空气质量都很好。

大伯家的房子虽然是近些年建的,也保留了这些特点。

九、浓浓的乡情

1、陌生的哥哥和特便宜的鞭炮

爷爷、奶奶离世的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没能参加他们的葬礼,很是遗憾。他们的墓地就在大伯屋后土山的山顶,山高约20米。我决定去看看,大伯也赞成。

早晨,我独自离开伯父的家,去商店买祭品。路口,碰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

“请问,商店在哪里?”我说。“我想买鞭炮。”

“就在前面,那个房子。”他指指前面约三百米的地方,他也是朝那个方向在走。“你是湖北来的?”

我愣了一下。“对。您是……本家?”

“你爸和我是叔侄。”

我又是一惊,看来,他是我哥。

“到爷爷坟上去?”他问。

“嗯,我想去看看。”

“你爸爸去年回来了的,我见过。”他接着说。

“噢?对,对。”

……

在他的指引下我买了香、纸和鞭炮。那鞭炮一万五千响的,居然只要23元。在荆州的话,一般是60-80元一挂。外地人来了,至少一百块。

2、过两夜,就两夜嘛,外婆求你啦!

姐夫开车把我送到外婆家,家里没人。到二舅家,也没有人。隔壁的邻居热情地招呼我们过去坐,很快围上一群乡亲,大家闲聊起来。

“你在家排行老几呢?”有人问。

“第二。”我答。

“你叫XX,对吧?”有人说。

我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随即响起一阵哄笑。

接着,你爸爸叫什么,你妈妈叫什么,你哥哥叫什么,你弟弟叫什么……不用你开口,大家七嘴八舌地报了出来。我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没有了一点点隐私。几份羞愧的同时,一股浓浓的亲情涌了上来。

不一会儿,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杵着拐杖走了进来。是谁呢?我似曾相识却不敢相认。大家嬉笑着,没有人介绍。是我93岁高龄的外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外婆!”有女人叫喊。我看了看门外,门外没有别人,屋里哄堂大笑。这时,我才坚定地相信,眼前的正是外婆。我搀扶着她让她坐下。

“耍几天呢?”外婆劈头问。

“我……我明天早晨走。”我有些嗫嚅了。

“多耍几天嘛!”

“嗯,嗯,嗯……”

接着我们拉起了家常。不一会来了一位高个子男人。

“这是你舅舅!”吸取刚才的教训,有人率先介绍。

“舅舅!”我喊了一声,算是行礼。

“耍几天呢?”他也问。

“我……我明天走。”我又嗫嚅起来。

“多耍几天嘛!”那是外婆的声音。

“我……我出差很久了,顺路过来的,需要走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你就多耍几天嘛!过两夜!”外婆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我……”我吞吞吐吐。

“过两夜,就两夜嘛,外婆求你啦!”

“嗯,好!好!”我实在拗不过她。

“你妈喜欢红薯粉,带点回去!?”二舅说。

她喜欢红薯粉,您还记得?我吃了一惊。

从这么远带回去,值吗?再说荆州也有红薯粉买……我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不反对就是赞成。

“二舅这就去准备。”他说着,转身离去。

3、永恒的鸡蛋

“走时带点鸡蛋。”在大伯家,伯母说。

“带点鸡蛋回去。”在姑父家,姑妈说。

……

我都一一谢绝了。

外婆家,我又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你们那里的鸡蛋多少钱一个?”外婆问。

一个93高龄的老人,问得这么婉转,真不简单!

“六毛。”我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比我们这里便宜,我们这里八毛钱一个咧。”外婆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

“那,我下次来时帮您带一点,么样?”我问。

外婆笑而不言,旁边的人乐开了怀。

“八毛一个是以前,现在一块了!”有人对外婆说,外婆微笑着,并不说话。

“六毛一个?洋鸡蛋吧?”有人笑着问我,我笑而不言。

实话说,在荆州,放养的母鸡下的蛋也是一块钱一个,一样!

4、敲一天一夜就行了

我的这群亲戚:伯父、二舅、外婆……对于死亡似乎特别坦然。与他们相处,说得最多的话题可能就是死亡,而且都是他们主动提起来的。

二舅家里放着两口棺材,我拍了拍,实木的,十分厚重。这样的棺材在荆州已经看不到了。

荆州早已普及火葬,一般是直接火化,不用棺材。也有用“绿色环保棺材”的。有一次为同事的亲人送行,在火葬场看到了这种棺材:纸板做的(也可能是纸箱纸),外观是欧洲风格,贴有绿色的贴纸。头大、脚小、中间粗,上下盖板一样高。那时正从灵车上抬下来,几条大汉一使劲,棺材裂开了,尸体露了出来。很有“草席裹尸”的感觉,十分凄凉。——死者没有尊严,生者的尊严又何在呢?几分寒酸,几分心酸,一起涌上心头。

“这棺材烧掉?”当时,我问身边的陌生男人。

“一起烧掉。”他答。

“多少钱一口?”我再问。

他抬手指指对面的墙壁,懒得说话了。我走过去看了一下,上面赫然写着:

绿色环保棺材:220元/口。

——那是轶事,现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当天晚上,晚饭时二舅和我谈了起来:“那边房里有两口棺材,你看到了吧?”

“嗯,很结实。”我答。

“几年前二舅生了一场大病,算命先生说我和你舅妈都活不了多久了,就做了两口,呵呵。”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杉木的,两千八一口。”

在湘乡,人死了可以土葬,伯父介绍过,我已经知道。

谈起外婆的葬礼,二舅愁容满脸:“要花的钱太多了!”

“大概要花多少钱?”我问。

“体面一点的话,十来万。”他答。

“啊?这么多!”我睁大了眼睛。“一般的呢,简单一点呢。”

“一般的?一般的也得五六万。”

“太多了,太多了。”我说。“在荆州的话,一般也就一两万。”

湘乡的葬礼,礼数非常繁琐,我早听母亲介绍过。要请很多很多的和尚、道士做法事;要请很多很多的亲戚、朋友来帮忙……敲敲打打,三天三夜。

晚上,陪外婆闲聊,外婆再一次谈起这个话题。

“(今后)奶奶死了,敲一天一夜就行了咧。”她说。

“那不行!三天三夜!”我严肃地说。“一天也不能少!”

她喜滋滋地笑了起来。

5、揪心的泪水

伯父家、姑妈家、外婆家……一路走去,一路泪水。

伯父见了我,老泪纵横。姑妈见了我,泪流满面。外婆见了我……一天两夜,有时,是伤心的泪水;有时,是幸福的泪花。哭了笑,笑了哭。到底淌了多少泪,早已数不清了。

每一滴泪水,都深深地渗入我的心窝,永远地留在那里。

十、不菲的生活

93高龄的外婆,倔强地要求独立生活:自己拾柴,自己买菜,自己做饭……一切都是自理,除了洗涤衣物和床单。

她每月需要多少生活费呢?从我了解的情况来看,并不低。

1、米。每天两餐,半斤米,八毛钱。每月24元。

2、烧柴。平常做饭用的烧柴是自己拣,冬天烤火用煤,每天三块,1.5元。每月45元。

3、食用油。湘乡人以猪油为主,外婆也不例外。据她介绍,十元一斤,每天半斤,五元。每月150元。需要说明的是:猪油的出油率约60%,半斤可以炼出三两油。

4、鸡蛋。外婆特别喜欢吃鸡蛋,上午两个,下午一个,每天三个,三元。每月90元。

5、电。每月50元,外婆这么说,墙上的电费单子也是这样。

洗涤衣物要花钱,买点小菜要花钱……金额不明,姑且不算。仅上面的几项加起来,每月359元。比荆州市的最低生活保障费220元还要高出很多。

由此我又想到了荆州,220元,不知道那些低保户是怎样生活的。

十一、不屈的灵魂

外公的墓地就在老屋后面的土山上。山并不高,约20米。第二天上午,二舅陪我买了一些祭品去祭奠。没到墓地,外公他那铮铮铁骨的形象就浮现在我眼前。

幼年的时候,外公到荆州和我们居住了半年,是除父母兄弟之外我接触最多的亲人。

那一年他五十多岁,瘦削高大。坐如钟,立如松,走如风。行动敏捷,举止得体。是我非常敬仰的长者。

他喜欢撒网捕鱼,帮他提鱼篓的人多数时间是我。有一回,我发现他的腿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

“外公,您的腿怎么啦?”我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怎么这么大一块伤疤?”我继续问。

他抬起头来,看着远方,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的眼里射出凶光,身体剧烈地抽动起来。吓得我连忙后退了几步,再也不敢吱声。

事后我悄悄地问母亲是怎么回事。

“打仗留下的。”母亲淡淡地说。“抓去打仗,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再抓去打,再回来又是一身伤……有一次是爬着回来的。”

“和谁打?一共打了几回?……”

“谁知道咧?那时我们还小。一打仗就死一大片,要不是从小习武,他早就把命丢了。”

“能不能让他给我们讲战斗故事?”那时的我非常幼稚。

“他对任何人都会不讲的。过去就过去了,那是不能提的!提不得的!”母亲瞪着眼睛。

后来我才知道,真实的战争远不像电影电视中描写的那么有趣,那么浪漫。真正扛过枪,负过伤的人,是不会给别人讲什么战斗故事的。——每讲一次,就回忆一次痛苦一次。战争造成的肉体伤害可以治愈,而精神创伤,很多时候伴随一生。

母亲1938年出生,她有记忆的话,外公参加的战斗一定在1938年以后。我查了一下史料,此后在湖南发生的较大的战事有:1939年9月至1942年1月的三次长沙会战;1944年5月至9月的长衡会战,都是在抗日战争时期。

云南、贵州、四川,有崇山、峻岭、深壑作为屏障,长沙几乎是无险可守,岳麓山最高峰海拔也就300.8米,能坚守到1944年6月,实属不易。

和很多阵亡的同胞一样,外公平日是农民,战时是军人。他能够侥幸地存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们还有什么值得奢望的呢?

祭奠完毕,我登上小山的山顶。眺望远方跌宕起伏的群山,外公在我眼前疾速奔走,最后消失在那青山绿水之中。

那是一个民族不屈的灵魂。

作者简介:李超,男,笔名岸柳,65年10月生,祖籍湖南湘乡,现住湖北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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