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东的诗

作者:曹东

时间:2007-8-18 周六, 下午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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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东简介:

曹东,1971年1月生,四川广安武胜人。作品见于《人民文学》《中华散文》《诗刊》》《星星》《四川文学》《诗选刊》等报刊,有的被《散文·海外版》《读者》转载,入选多种选集。获第十六届冰心儿童文学奖、第十二届四川日报文学奖。

邮箱:caodonga@163.com

◆许多灯

许多灯,在我身体的房间

亮着。我轻轻走动

它们就摇晃

影子松软,啮咬一些痛觉

我上班下班,挤公交车

陪领导笑谈。十年了

竟无人发现

只在一人时,我才小心地打开

并一一清点,哪些灯已经熄灭

◆ 废墟

深夜我醒着。

我听见一些脚步声,坚定地离开。

梦想、友情

散乱的青春

凝固在一起的往事。

听到伐木者,在阴晦的林间挥舞斧头

月光碎裂,低沉。我身上木屑纷飞。

我在变,越来越轻

现在,只剩下一点身体的废墟......

◆抽屉

从黑夜缓缓地抽出白天

摊开在面前的生活

不过是一些杂乱的物件

举起又放下

生活的抽屉,悄无声息地合拢

这样不断反复,生命被抽空

像一张抹布

在擦亮几件东西之后

沉闷地蜷缩在角落

而那擦亮的部分

又能保持多久不会生锈

◆梦

仿佛是上个世纪,又好像就在今夜

我梦见自己在家乡的庄稼地行走

衣衫褴褛,像个乞丐

一条狗在后面叫起来了

它大声挽留我,希望我们再谈谈......

月光一米、两米

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洗得干干净净

◆端午

河流在月光下向荒野逃奔

亡者之灵在河面聚拢嘴唇

他们等待着,垂钓者将他们的冷

钓走

五月的中国,一滴雨追赶另一滴雨

一个夜将另一个夜逼下悬崖

总有人在梦中失声尖叫

声音向下,像野草的根须

扎痛坟墓中那些苏醒者

他们说,他们的骨头锋利如剃刀

割断命运的河流,千年不锈

他们说,他们活在自己的命里

头颅发芽,周身开满花朵

◆蚂蚁在大地上搬运黄昏

薄得很,大街上的人群

在黄昏到来之前,表情陈旧

被速度涂上一层虚幻的药粉

欲望的蔓草,长满缝隙

在锈蚀的

百货公司面前,影子低垂

不断滑落三两声唏嘘

初入城市者,站在顶端

像一头准备出行的鲸,身体幽暗

内心湿润

他知道,蚂蚁在大地上搬运黄昏

惟有黑夜,锋芒闪烁

能够将这个世界修剪整齐

◆雨

雨来了——

摇晃无数细长的钢针

大地在痉挛

它已破碎地等了很久

河流的喉咙被肮脏堵塞

奔跑着一群饥饿的石头

那些滚动的疼痛

多像乡村熟悉的面孔

向天空微微敞开吧

这世界的骨节

需要一场疾雨似的针灸

◆还给我

劈开坟墓,还给我需要修复的一生

劈开火焰,还给我木柴的疼痛。

劈开石头,还给我一整天的沉默。

劈开悬崖,还给我陡峭的日子

劈开双手,还给我反反复复的命运。

劈开广场,还给我一次沸腾的集会

撕碎的呼吸,锐利的发丝

劈开一滴血,还给我生命的热度。

劈开沼泽,还给我迷失的家乡

亲人的脸,土地贫穷的血浆。

劈开河流,还给我一个干净的新娘。

还给我,通向肉体的地铁。

还给我,一根柔软的刺,一次生动的颤栗

还给我,沉陷的双脚,废弃的年青的背影

劈开一个时代。

还给我生锈的骨头,散落的面孔

不断加速的梦

和脱尽羽毛的事实……

◆在我黑暗的身体内部

在我黑暗的身体内部

始终有一只手摸索着什么

越过有阴影的肺,清晰地

敲打我的骨头

我无法阻止,只能说

轻些,再轻些

它要寻找,被挤压

变硬的往事

那些高速滚动的石头

此刻,安静下来

守候在心灵的暴风口

把劈来的锋刃

一一碰卷

只有我知道,这些怪异的事物

呈现和消逝的方向

◆我所得

我喜欢黄昏之后,牵着闪电回家

喜欢大地在身边,一寸一寸暗淡

我喜欢泥土一样,被雨水稀释

喜欢背半卷冷风,推翻黑夜的星斗

我喜欢街道两旁的人群,既堕落

又幸福

喜欢举起刀片,为喋喋不休的人

修剪整齐舌头

我喜欢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我就是我

喜欢喂养一群美丽的乌鸦

它们流浪我流浪,它们栖息

我就收拢翅膀

当一切开始变成结束,一切虚无

化为宇宙之王

我也要穿上黑色的大衣

去沉默地飞行一圈……

◆快些

快些。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

从一天到另一天。

快些。从吃饭到吸毒

从铁到兵器

从人到兽

从上演到谢幕……

快些。爱情再快些

接吻再快些

性再快些

快些。再快些。

从家到医院

从产房到停尸间

从一粒尘土到另一粒尘土

……

◆长达半天的欢乐

时间机器,既不能制造时间

也不能让时间消逝

我希望它能

把生活的碎片粘结

一次性给我,长达半天的欢乐

然而,和通常意义的

碎纸机

没有什么两样

在空空的屋子里,时间机器

首先卸下我的牙齿……

◆石头屋子一夜洗白

石头屋子一夜洗白。

风挂在楼梯口,掉下许多白发。

一切,在加速衰老

我早已放弃

为一个消逝的梦草写悼词。

石头终于想飞上天空。

怀藏风声的人

周围铺满有裂缝的海水。

生活,总的来说还不错。

那应该忘记的,又开始在天空

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睛……

◆面孔,或者背影

黄昏之后,天空伸出巨大的舌头

舔舐每个人的身体

一片沼泽在冬日的街道流动

虚假,暗淡。

梦如此潮湿,成了赶路人的累赘。

黄昏想让这一切静止。

然而,不断脱落的颜料

涂抹这座城市的轮廓。

黑夜像一罐文火熬制的中药

人是一味最复杂的药引。

只有在梦中,他们才能拼命追赶

自己喂养的乌鸦。

遍地虚妄的泡沫

让睡眠,变得破碎、冗长……

◆饥饿的墓园

黄昏把自己悬挂在栅栏上

栅栏潮湿,通向远处的路

已经腐烂。

他们的脚,失踪在腐烂的路上。

从相爱的身体里,拔出恨的钉子

那些钉子仍然在飞

整个墓园都在飞。

谁也无法醒来,一个人

在黑暗中保持警惕的眼睛……

◆再次低语

每次,都要从耳朵内部

掏出一些生锈的钉子

一些石块,药棉

和时间的烟灰。

白天,生活将这些疼痛的碎屑

植入体内

到了晚上,梦是一条宽大的舌头

沉降、飞翔,孤独地舔舐

身体中的坍塌……

◆迟到者

有时候,我怀疑自己不过是

一个迟到者

总在匆匆赶往下一班

已经开出的地铁

我的面部潮湿,一些时间的顔料

枯叶一样脱落

谁也无法控制

我们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怀疑生活的时钟,已被

一只看不见的手提前

跌跌撞撞,这样一路狂奔

我不得不扔弃

一些鲜艳的细节,包括

童年、少年和青年

而风雨,总在后面紧紧追逼

摇晃模糊的小舌头

◆挂在时代的链条上

我静止,但仍然清晰地听见

齿轮在骨节处旋转

这和我奔跑没有什么两样

一些雾从肺部穿梭

一些面孔被速度抽掉轮廓

你可以体验一下,时代列车加速

挂在链条上的人

不一定知道目的和方向

被抛弃的东西在后面追赶

晕车已经成为

我们普遍感染的顽症

◆一把钳子从黑夜伸过来

一把钳子从黑夜伸过来

拧紧我的耳朵。

我的鼻、眼,牙齿

甚至整颗脑袋

这些在白天高速运转

被挤压、牵扯,即将散失的部分

一一恢复预定的位置

但有一样东西已经丢失

再也无法找回。

像风暴拔除的树,在体内

形成一个破碎的

空空的池塘……

◆我要翻晒在这片土地上

我的血是青铜的颜色,深沉地

发出金属滚动的声音

它在歌唱啊,嗓子有点嘶哑

像河流,疲倦了,舔着自己的身体入睡

在太阳下面翻晒,我的身体

身体内部的河流

我是一片平躺的原野

被河流捆绑,随它纵横奔走

我的锄头站在身旁

爆出了翠绿的枝桠

我的庄稼望着我

发出一串粗俗的傻笑

我要喊一声祖母,她睡得比我深

在泥土下层

怎样才能摸到她,让我们的小指头

快乐地勾一下

也许,她早已化作泥土,喂了庄稼

淌进我的血管,变成一片青铜似的火光

还有我的祖父,那个赶羊的糟老头子

葬在山坡上,坟很小,像一只羊低头吃草

他只能继续孤独下去了,谁让他喜欢羊呢

我已花完五十年时光翻晒这片土地

现在,像祖先一样

我要把自己翻晒在这片土地上

◆一截梯子深入我的肉体

停电的一天,晚上

我从底楼向顶楼攀爬

地板铺满尘埃,黑暗

将巨大的翅膀搭到我的肩头

其实黑暗,也不过是一些尘埃

我也是一些

集中起来的,长着锈迹的黑暗

向上攀爬,被尘埃举起,总想挣脱什么

这样想着,我突然感到

一截梯子伸过来,尖锐地

深入我的肉体

我被引向

世界的另一次虚空

◆在夜总会学哲学

府院街夜总会的老板

是国企下岗书记

处级干部,做思想政治工作

喜欢谈论哲学

他说:马克思主义的最高境界

是人的全面自由解放

到夜总会的人,都要放下包袱

解放思想

他说:社会是个大栅笼

跨进这个门槛

就该让每块肌肉轻松,就像

再次放回大自然中

他还说:辩证法真它妈的好

放之四海而皆准

男人耍你你也耍男人

近段时间周末,书记都要集中小姐们

开一堂哲学讲座

因为来坐堂子的客人,愈来愈喜欢

高谈哲学

阔论人生

◆石头

黑夜,天空下降

白天,河流上升

做梦的人

在中间行走,一路追赶

魔术师居住的城市

他的背上

背着简单的乡村

当他接近,黑白交替的缝隙

借着峡谷

瞬间潮湿的光线

他发现,从他身上

高速滚落的,不过是一些

柔软

受伤的石头

◆工商局

八月入夜的城市

天空封紧自己的铁皮

工商局陈旧的大楼,像块黑铁

掉在城南市场北角

从楼里出来,我怀疑自己不过是

一块更黑的铁屑

我的器官已经生锈,连眼睛

也难以转动

可是蚊蚋总能找准地方,插进

它们细小的嘴

我变得松软,被抽空

身后的影子

药粉似的脱落

最后只剩下,一副摇晃的骨架

透着光

在灰蒙蒙的大街走动

◆麻风村

黑夜垂下茂密的根须

在我的肉体里,继续蔓延

这些坚硬的痛,零乱的石块

铺成一条通往幻象的道路

在黑中,独自打开雪地的白

漫天凋零的舞蹈

把世界的秩序推翻

我是一个苦役,背负沉重的俗世

一场创世纪的大雾

淘空了灵魂中的财产

而黎明,听到村中的麻风病人

快乐地奔跑,幸福地喊叫

他们带电的身体,发出微弱的光

仿佛无数小指头

搔着那些陈旧的痛处

◆一枚钉子穿透沸腾的海洋

我突然嗅到一点棺木气息

从某个人身体的缝隙漏出

这是在集贸市场,人人都为利益游说

阳光穿透云层,像一只巨臂

伸进尘世的瓦缸

坐在稠密的阴影深处,我寂寞地

看着这一切

世界像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向我逼近

我不得不把自己贴在上面

变成一张寓言的标签

也许时候到了,我不再作什么比喻

一枚钉子穿透沸腾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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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46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