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与人性漫谈

作者:钱志富

时间:2010-7-14 周三, 上午8:49

宗教与人性漫谈

钱志富

(315211 文学博士 副教授 浙江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一)浓厚的宗教情怀

主张权力意志并提出了超人哲学的尼采(1844-1900)于1882年借疯人之口宣布上帝死了,上帝被人合伙谋害了。尼采宣布上帝死后,的确有许多人不再相信上帝了,当然尼采宣布之前也有人不信上帝的,但信的人总是多于不信的人,问题是尼采宣告上帝死后以及他自己死后的这一百多年中信仰上帝和基督教的人还有,不仅有,而且在某些地区还有增长的势头。中国曾经是一个儒教的国家,曾经长时期拥有广大的佛教和道教信徒,基督教虽然传播到中原的时期也较早,到没有取得相当的历史地位。天主教是在明末才从海上进入中国,利马窦等与其说是在传教,不如说是在进行文化交流,是他将中国的传统文化传播到了西方,使得西方在以后的两百年内在文化和社会层面发生了重要变革。中国的基督教信众多了起来还是鸦片战争以后尤其是中国的政治文化和社会层面发生了重要变革的现当代这差不多一百多年的事。新中国成立以后基督教在中国大陆的发展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但粉碎“四人帮”之后,基督教在中国民间的传播速度非常快,信仰基督教的人数在不断增加,我们身边到处有信仰者。根据国际基督教研究机构(The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Global Christianity)的数字,基督教信仰尤其新教教派近年来在中国知识分子和其他社会阶层中的传播迅速。在1949年,中国基督教新教信徒总数不到百万,如今却已经达到或者可能超过一亿。换句话说,加上天主教徒,在中国大陆,有人说基督教信徒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中国大陆执政党的人数,使得中国成为仅次于美国和巴西的世界第三基督教大国。更有甚者,中国基督徒人口还以每天1万新人的速度增长,预计到2050年将达到2亿以上,成为世界第二基督教大国,而在世纪末之前超过美国而成为全球基督教世界之冠。(参见2007-08-25 10:04:51网上文章)当然全球的信众就更多了,据统计现在全球信奉基督教的人数达到21亿,占世界总人口的33%,差不多在世界上每一个国家和地区都有信众,是全人类信众最多的宗教,远远超过人们对佛教、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信仰。值得注意的是,佛教在上个世纪50年代的信众还有5亿多,半个世纪减少了2亿,但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当然也有说增加的,说全球有7亿信奉佛教,中国信仰佛教的人数近年来也有增加,据不完全统计大约也超过一亿了。资料显示,佛教目前主要流行于中国大陆(30%)、台湾 (28%)、日本(71%)、韩国(23%)、蒙古(93%)等东亚地区以及泰国(94%)、柬埔寨(93%)、缅甸(90%)、越南(50%)、斯里兰卡(70%)等东南亚国家,在欧洲、美洲、大洋洲和非洲也有少量信徒。佛教徒人数有7亿多,占世界总人口的11%。(http://www.wikilib.com/wiki?title=%E4%BD%9B%E6%95%99&variant=zh-tw。http://zh.wikipedia.org/zh-cn/Talk:%E4%BD%9B%E6%95%99。)而伊斯兰教的信徒也超过10亿,实在是信徒多多。

下面是关于世界各大宗教信众分布情况:

世界宗教信仰状况全景(2006年):

世界总人口: 6,529,426,000 (65亿)

基督信徒(广义的): 2,156,350,000 (21亿)

天主教徒: 1,128,883,000 (11亿)

东正教徒 220,290,000 (2亿)

新教徒 380,799,000 (3亿)

圣公会信徒 80,922,000 (8千万)

犹太教徒 15,351,000 (1千万)

穆斯林 1,339,392,000 (13亿)

印度教徒 877,552,000 (8亿)

佛教徒 382,482,000 (3亿)

无神论者 151,628,000 (1亿)

无任何宗教信仰 772,497,000 (7亿)

新宗教信仰 108,794,000 (1亿)

原始宗教信仰 257,009,000 (2亿)

锡克教 25,673,000 (2千万)

非基督信徒 4,373,076,000 (43亿)

资料来源:《国际传教研究专刊》- 二OO六年

由上可见,即便是在科学技术非常发达的21世纪,人们依然具有浓厚的宗教情怀。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宗教情怀,他们有的信,有的不信,无任何宗教信仰的人也有7亿之多,有的信这种教,有的信那种教,他们享有较高的宗教自由。看到这些数据,人们会问,为什么这样多的人会信奉宗教呢?著名佛学家、旅美华人张澄基教授的说法也许会给出答案:

宗教不但不是迷信,而且是人类的第二生命。地球上有人类一天,就有宗教一天。有些人以为食和色是人类两个最根本的需要,其实这是不正确的——食和色是人类两种生物性的需求,人类还有一个与其他动物不同的,那就是宗教性的需要。请注意:这里所说的“宗教性的需要”是广义的,不是狭义的——宗教性的需要,就是人类心灵对真理永恒、圆满或至善、至美、至真的不停的追求。在这个片暂、苦痛和迷茫的人生中,人类最是需要心灵的依托、凭借和归宿。人生有许多的非人力所能补救的缺陷和迷闷,悲哀和苦恼,这一切,只有在宗教中才能找到解释和安慰。因此,宗教的需求,是人类最根本的三大需要之一。它的力量,有时远胜过其他两大需要。因为这个缘故,宗教才能在世界上留存这么久![1]

宗教的需求,是人类最根本的三大需要之一,这话可能有点过头,但在宗教的信众那里,却是真理。对于一部分信众来说,宗教的需求恐怕比食和色的需求更为重要,因为此,才有那么多的人以身殉道。

宗教的需求之所以成为人类最根本的需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宗教能够引导信众超越有限进入无限,而这种超越本身会带来一种幸福和激情。著名的宗教学者麻天祥教授说,“宗教的本质在于超越。有限、无限是我们对宗教,及宗教学思考的起点”,“宗教是同无限的观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是人们借助心力,即认知能力的扩张,超越有限,领悟无限,乃至把握无限,从而实现人生的终极价值的合理性过程,或者说思想实践。”由此可知,宗教不同于宗教组织,缺乏理性的信仰也不是宗教,宗教必须有一核心即对于无限的追求与把握。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乃至世界上其它宗教,其本质就在于生存境遇不同的人类对无限的领悟和把握,进而将自己的生存处境赋予一种神圣意义,比较宗教学研究就在于发现各个宗教间的共同之处而揭示其本质。有专家指出,基督教的核心观念是上帝,伊斯兰教的核心观念是真主,佛教的核心观念是“涅槃”、“空”,它们名虽相异,内容也各不相同,但是它们都反映了人类理性对无限的某种追问及其把握。为学界所公认的宗教学奠基人麦克斯•缪勒在其名著《宗教的起源和发展》中,把宗教甚至理解为人的内心的一种“本能”或一种“气质”。说如果“没有这种才能或本能,也就没有宗教,甚至连最低等的偶像崇拜和物神崇拜也没有。”他认为,原始人正是在其生存实践中,经由与其生活紧密相关的自然对象而形成神灵和上帝观念的。缪勒将这些观念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他们完全能够把握的事物,如石头、甲壳之类;第二类是能够部分把握的事物,如树木、山河等;第三类是可见不可及,完全不能触知的事物,如苍天、太阳、星辰等。所以有人说,宗教观念的历史起点,是在半触知事物中把握无限,后来又在不可触知的东西中寻找它,最后在不可见的事物中寻找它。人类是在与自然界中的可触知事物、半可触知事物和完全不可触知事物的作用中,在经过长期的生活实践的过程中,一步一步的领悟到自身力量的有限性,领悟到神秘的不可见的某种无限力量对人类自身生活的绝对支配,进一步该部落的原始人群形成了神的观念——自然崇拜、图腾崇拜、或宗族崇拜。这种原始崇拜物就被原始人共同认可,并被赋予了神圣的意义。这一原始人共同认可的符号就是宗教。既然我们认为文化是人类对自然和社会生活认同的符号,那么,原始宗教的形成,就是文化的逻辑起点,它也就是文化的源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缪勒称哪里有人类生活哪里就有宗教,他在“比较宗教学”基础上,认定,宗教崇拜的对象,是一“无限者”,他所理解的人的内心的“本能”或“才能”也就是那种“领悟无限的主观本能或才能”。宗教是人类领悟无限的主观才能。伴随原始宗教的产生,与之相对应的一系列特定符号随之出现——自然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动、植物都成为原始人所崇拜的神圣对象,它们都是具有特定意义的象征符号,随之一系列的宗教行为如巫术、宗教禁忌、祈祷、献祭等都被赋予了神圣意义而成为特定的符号象征,这一系列的象征符号体系形成之后,就对原始人的生活有了支配作用,就成为原始人的特定生活方式,从而它们成为原始文化的主流部分。所以我们说宗教从一产生就是文化的源头,就代表了文化的主流。原始人以及现代人是比较乐意被支配的,他们能够从这种被支配中获得一种喜悦和激情。

(二)人类伟大文明的标志

宗教是人类伟大文明的标志。人类曾经经过一个漫长的蒙昧的时代,野蛮的时代,正是伟大的宗教文明使得人类摆脱了那样的野蛮和蒙昧。宗教带动了整个人类心智的成熟。如今人类创造的无数伟大奇迹中的绝大多数是宗教徒完成的。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学诚委员曾经在2007年春天召开的两会上提交一篇文章,标题就是《宗教是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的重要标志》,文章写道:

宗教是人类文明的核心和灵魂。世界几大宗教是世界几大文明的核心和灵魂。世界几大宗教都有放弃暴力、共享和平安全的伟大教谕。耶稣基督在他开始宣扬福音、建立教会之时,就宣布了天主教信仰的总纲,即真福八端,而“缔造和平”就是八端中的一条,即“缔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将成为天主的儿女”。耶稣基督不仅教导人类:无论种族、肤色、文化、国籍,大家都是天父所创造,应情同手足,相亲相爱;更以自己的苦难和死亡,宽恕罪人,造就和平,开辟了人类彼此之间相互理解、彼此宽容、和平共处的合一之路。耶稣宽恕罪人,宽恕迫害自己、杀害自己的人,以无穷的苦难和牺牲生命为代价,践行彼此相爱的使命,为人类树立了拒绝暴力、奉献大爱、铸就和平的伟大典范。今天的人类应该从这位“和平的君主”身上得到哪些启示,获得哪些教益,值得我们深思。同样,作为伟大宗教之一,伊斯兰教也是以和平为其基本教义精神。“伊斯兰”,阿拉伯语之意即是“顺从和平”;“穆斯林”既是“顺从者”、“和平者”,就是顺从真主并谋求和平的人。穆圣本人就是一位伟大的和平使者,他用一生宣扬和实践了和平。当有人问穆圣:伊斯兰最宝贵者是什么?穆圣回答:“就是用自身的力量和语言使穆斯林得到和平,使人们的财产和生命得到安全。”穆圣教导信徒:“凡信仰真主和后世者,让他善待邻居;凡信仰真主和后世者,让他款待客人;凡信仰真主者,让他讲善言,或者沉默。”真主美名之一就是“和平”。《古兰经》云:“信道的人们啊!他们当全体入在和平教中,不要跟随恶魔的步伐,他确是你们的明敌。”这些都清楚地表明伊斯兰教是热爱和平、追求和平并以实际行动维护和平,反对一切阻碍和平的言行的伟大宗教。佛教的世界和平理念则奠定在其缘起论与慈悲观的理论基础上,因而“佛教徒对和平的向往与追求,是佛陀平等护念一切众生的大慈悲心的体现”。佛陀教导人们要“勤修戒定慧,息灭贪瞋痴”,就是要人们放弃贪婪、舍弃瞋恨、转识成智、转迷成悟,以达到内心清净寂静安乐,从而消除暴力产生的内在根源。而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内心清净,那么由个人组成的社会、国家、世界也必然清净无争,即所谓“心净则国土净”。放弃贪婪,内心必定产生帮助他人的真诚愿望;舍弃瞋恨,内心必定产生同情他人的慈悲之情;而洞彻宇宙人生真相、由痴转明,则会让我们远离囿于一己之私、一族之利、一国之得、一教之见的我执我见,以众生平等的精神去关心一切众生、帮助一切众生。《长阿含经》记载:摩羯陀国阿奢世王准备讨伐邻国跋祗族,派遣雨势大臣拜访佛陀,佛陀即时说服,成功阻止了这场战争。还有一次,释迦族同临族克萨喇人因使用灌溉水源问题发生争执,暴力冲突一触即发。佛陀知道此事后立即前往劝阻,说服了双方,解决了争端,使两族和睦相处。当琉璃王发动战争攻打迦吡罗卫国时,佛陀以大慈无畏的精神感动了琉璃王,阻止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佛陀确是缔造世界和平的使者。实际上,无论是印度教、锡克教、耆那教、佛教、道教、索罗亚斯德教,还是犹太教、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巴哈依教,还是其他宗教,任何一个伟大的宗教都拥有教导人类与他人、他族、他国人民和平共处、平等相待、相互宽容、视人如己、慈悲博爱的伟大教谕。而令人悲哀的是,当今世界人类种族仇杀、宗教冲突、文明歧视、民族纷争、局部战争,以及由恐怖主义、分离主义、极端主义所带来的种种暴力事件,不仅依然严重存在,并且有愈演愈烈、变本加厉之势。肆虐横行的暴力活动正在使越来越多的生灵死于非命,越来越多的家庭支离破碎,越来越多的难民背井离乡、辗转沟壑乃至贫病交加、客死他乡。这些不幸的事实足以让我们思考:为什么人类世界没能听从作为世界文明结晶的几大宗教的伟大教导,在暴力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而使和平安全的希望之光日益黯淡?世界几大宗教要真真正正、切切实实地把宗教和平智慧的种子播撒到每一个信徒的心田中,细心地加以呵护耕耘、培植,让它们长成和平的参天大树,结出和平的丰硕果实。不要让宗教的和平智慧仅为少数宗教领袖所享有,仅为少数宗教学者所认同,而要使宗教的和平智慧为所有宗教徒所拥有、乃至为人类全体所拥有。

宗教智慧对于那些假借宗教名义实施恐怖主义、分离主义、极端主义阴谋,到处制造血腥暴力事件的人来说,就是要让他们清醒:暴力违背宗教教谕,泯灭人性尊严,摧毁文明根基,屠杀无辜生灵;暴力构成对世界文明及作为文明核心的宗教的最大伤害;暴力不可能使世界变得更文明,以暴易暴只能让世界变得更加动荡、更加混乱。让那些为恐怖主义、分离主义、极端主义种种惑人幌子所诱骗的人清醒过来。

今天,我们应该感到欣慰的是,国际社会中越来越多的宗教界人士和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宗教和谐对于社会和谐与世界和谐的重要意义,倡导多元文化、开展和平教育已经逐步成为大家的自觉行动。

从学诚委员的文章看来,学诚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大德高僧,他高屋建瓴的深刻见解对我们是有启示的。宗教的确是人类伟大文明的标志。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基督教协会会长高峰牧师于2010年5月18日在华盛顿特地表示,中国政府、民众对宗教的认识越来越全面、越来越客观,现时已不再视宗教为精神鸦片,而是视宗教为推动社会进步、参与国家建设的积极力量之一。他还特别强调说:“过去有一种说法是:多一个基督徒,就少一个中国人;现在变成:多一个基督徒,就多一个中国好公民。”他说到,如今教会非常重视参与社会服务、慈善事业等来造福教会。如2008年汶川地震后,据不完全统计,中国基督徒捐助的资金共有1亿5千多万元人民币。演讲中,高峰牧师还介绍了近几年来中国教会迅速发展,中国基督教协会平均每年要印刷《圣经》300万册以上,到目前为止,已经印刷共超过5000万册的《圣经》,其中还包括翻译成朝鲜族、苗族、佤族、傈僳族等少数民族语言版本的《圣经》。

(三)宗教的本质

宗教的本质究竟是人是神,几千年来人们一直争论不休。首先我们应该承认,宇宙间的确存在着一种“超人间的力量”,人只是宇宙中间中的一种有限的存在。但宗教的存在离不开人,因为宗教是人创造的。世界一切都很伟大,但只有人才创造了宗教。所以我们要从的视角来理解宗教。宗教的本质其实不是神,是人,是人的某种本能的作用和发现。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有人说,所谓“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就是神灵。当然,如果你相信它是神灵,也有一定的道理,神灵是那种超人间的力量的人格化形式。《圣经》里说,上帝仿照自己的形式创造了人,上帝所具有的当然是人的外形,上帝其实就是某种具有超自然力量的人。所以的有专家指出,支配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其实都是人间的自然和社会力量,把它们幻想为超自然、超人间的神秘力量,并对之顶礼膜拜,这就是宗教。与崇拜超自然、超人间的神秘力量即神灵相联系的社会文化现象,就属于宗教现象。恩格斯说:“最初的宗教表现是反映自然现象、季节更换等等的庆祝活动。一个部落或民族生活于其中的特定自然条件和自然产物,都被搬进了它的宗教里。”“人在自己的发展中得到了其他实体的支持,但这些实体不是高级的实体,不是天使,而是低级的实体,是动物。由此产生了动物崇拜。”(《致马克思》〈1846年10月18日〉)宗教离不开崇拜,现代社会也有崇拜,只不过崇拜的对象不同而已。马克思1844年发表的《论犹太人问题》中对犹太人和犹太教做出了这样的分析:“犹太教的世俗基础是什么呢?实际需要,自私自利。犹太人的世俗偶像是什么呢?做生意。他们的世俗上帝是什么呢?金钱。”“钱是以色列人的妒嫉之神;在他面前,一切神都要退位。……犹太人的神成了世俗的神,世界的神。……犹太人空想的民族是商人的民族,财迷的民族。犹太人的神成了世俗的神,世界的神。期票是犹太人的真正的神。犹太人的神只是幻想的期票。”马克思虽然批判的是一百多年前的犹太教,但这特别与当下一些人的拜金主义对味口。中国人有请财神的习俗,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拜金主义吧。恩格斯还特地将宗教与弱势群体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说:“不是通过供奉牺牲而是通过把自己的心灵奉献给神来进行忏悔,最后还有以下的本质特点,即新的宗教哲学倒转了从前的世界秩序,它在穷人、苦难人、奴隶和被排斥的人中寻找信徒,蔑视有钱人、有势力的人和有特权的人,因而也就有蔑视一切尘世享乐和禁止肉欲的规定。……在追求这种思想上的安慰,设法从外在世界遁入内在世界的人中,大多数必然是奴隶。”(《布鲁诺•鲍威尔和原始基督教》)难怪,马克思讲,宗教是穷人的精神鸦片。最近,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麦克•因兹利奇(Michael Inzlicht)发表在《心理科学》的论文,就通过心理学上著名的Stroop效应和脑电波(EEG)研究,揭示了宗教如何作为一剂精神鸦片,来抚慰人们犯错的心灵。因兹利奇认为,宗教信仰在人们感到不确定和错误时能起到一种和抗焦虑药物一样的缓冲效果,“有信仰系统的人会认为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所以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错误和不确定。”温哥华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洛伦萨扬(Ara Norenzayan)解释了为什么宗教信仰会让人们对焦虑感觉迟钝。他说,宗教可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理解世界的框架,让我们清楚何时做,怎么做,和如何处理特定的情况,为我们和世界的互动提供了一个蓝图。信仰宗教的人对生活有一个更长远的看法和宏大的信念,因此不会轻易对自己做出的判断感到焦虑和羞愧后悔。不过,因兹利奇认为这也是一把双刃剑:降低了焦虑的同时,宗教也可能会让人们失去修正错误的能力,最佳的方式还是尽量去找到某种平衡。当然,宗教并不是穷人的专属,从宗教寻求解脱和安慰的,也有富人和上流社会的人。而有的宗教本来就是愿意舍弃荣华富贵的上层人士创立的,比如佛教就是由一位愿意舍弃王位的王子经过苦修和确证而创立的。中国人对命运和缘分的认定起到的抗焦虑的作用也是一样的。颜回之乐是一种有修养的快乐,他的修养就是命运宗教。

《文化哲学视域下的宗教与比较宗教学研究》的作者何保林说:

从语源学角度看,宗教所关涉的,就是一个人的问题,就是一个人和神的关系问题。由于各自文化的不同,中国人和西方人对宗教的理解不同。从宗教一词的来历来讲,中国文化认为:有一个创始人、尊崇对象为“宗”;有一群追随者,有一定的祭祀仪式为“教”;依照许慎《说文解字》,“宗,尊祖庙也。”可见,“宗”字在古汉语中的基本含义在于人的祖先崇拜,在于一个家族的人对自己祖先的崇拜,因而归根到底,说的是作为某一类人的自我崇拜。至于“教”,《说文解字》讲:教,上所施,下所校也。会意兼形声字。上所施,故从文。下校,故从孝。儒家经典《中庸》中有所谓“天命之为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为教。”《易经•观》中也有“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这些,都更进一步的强调和突出了宗教的人文本质,说明:按照中国人的理解,宗教在本质上是一种“教化”,神人关系说到底,是一种人际关系,是一种人和其生存环境的关系,是一种教化和被教化的关系,是一种教化的人和被教化的人之间的关系。西方文化的宗教religion从语源发生学的角度来看,一是religere”,一是“religare”。“religere”一词意指的是人敬仰神灵时的“集中”、“重视”和“小心翼翼”。显然它强调的是人对神的态度问题;而“religare”一词意为“连接”、“组合”和“固定”,更是突出了人和神之间的关系或关连。西方宗教就是一群人为了一个目的聚集在一起意思,进而发展到有同一信仰,信仰神,为了这一信仰而到了不畏生死的地步。既然,东西方文化传统对宗教的理解颇有相异之处,那么,我们从文化哲学的角度,又该如何谈论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宗教呢?它们的共同之处又是什么?宗教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如前所述,我们承认文化是人类与自然相与作用的特殊符号,文化是人类对自然和社会生活认同的符号,我们可以进一步追问,人类文化的最初符号是什么?从宗教的起源和发展来看,我们可以说,人类文化最初的符号是宗教。

何保林向我们揭示了宗教的人文本质。其实宗教的本质是善的人性。费尔巴哈比马克思更早注意到宗教的人文本质,但他的观点曾经遭到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以及后继者的猛烈批判。他们批评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弄错了,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费尔巴哈只看到了单个的人与上帝的关系,所以是抽象的,而不是具体的,实践的,甚至是主观的,唯心的,所以错了。马克思主义是彻底的唯物主义,他根本否认神的存在,而费尔巴哈的哲学要解决的仍然是人神关系,可是费尔巴哈心中的神或者上帝已经是人了,他已经将被宗教颠倒了的人神关系给颠倒了过来。他的唯物主义观点很鲜明,他把宗教看作人性的一种表达形式——颠倒的表达形式。他认为:

人——这就是宗教的秘密——把自己的本质加以客观化,然后再把自己当作这个客观化了的、变成一个主体、一个人的本质的对象;他思想自己,作自己的对象,不过是作为一个对象的对象,另外一个实体的对象。[2]

费尔巴哈不仅写作了《基督教的本质》一书,而且完成了《宗教的本质》,比较全面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比如他说:

上帝是最有能力的或全能的实体——也就是说,上帝能作人所不能作的事,能作无限地越出人力以外的事,因此将一种认为自己有限、无力、一无所有的自卑感注入了人心。上帝向约伯(见《旧约》中的《约伯记》。——译者)说:“你能够把北斗七星的带子连接在一起吗?你能够把猎户星的带子拆散吗?你能够将闪电放出,让闪电说‘我们在这里’吗?你能给马气力吗?苍鹰是由于你的理智而飞翔的吗?你有没有一只像上帝一样的胳臂?你能不能像上帝一样发声作出雷霆?”不能的!这是人所不能的;人的声音不能和雷霆相比。但是表现在雷霆的威力中、骏马的强壮中、苍鹰的翱翔中以及北斗七星不息运行中的那个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这是自然的力量。上帝是永恒的实体。可是圣经里也曾写道:“一代过去,另一代出世,然而大地千古如斯。”在《真德亚吠阳》中明明白白地说,日月永存而“不死”。有一个秘鲁的印加人(Inka,南美洲印地安人的一族。——译者)向一个多明我派僧侣说:“你崇拜一个死在十字架上的上帝,我却崇拜那永远不死的太阳。”上帝是全善的实体,“因为他使他的太阳照临恶人也照临善人,使雨水膏沐正人也膏沐邪人”;但是这个对善、恶、邪、正不加区别的实体,虽不按照道德的功绩来分配生活的资财,终究给予人一个善者的印象,正是因为它的那些作用,譬如使万物滋长的阳光和雨水之类,乃是使人得到高度施惠感觉的泉源,这样的一个实体正是自然。上帝是无所不包的、普遍的、唯一而同一的实体,但是那普照地上或世间一切人类和万物的——因为大地本来而且在一切宗教中就是世界本身——,乃是那唯一而同一的太阳,那覆盖万物的,乃是那唯一而同一的苍天,那载负万物的,乃是那唯一而同一的大地。安伯若斯(Ambrins,八世纪时法国本笃派神学家。——译者)说,有一位上帝,创造了共同的自然,因为只有一个世界。普鲁塔克(Plutarch,一世纪时希腊名作家。——译者)说,正如日月、天地、海洋为众人所共有,不过有些人这样叫它们,另一些人那样叫它们,同样也只有一个统驭宇宙的精灵,不过它拥有不同的名号,并且人们对它行不同的礼拜而已。上帝“并不是住在人手造成的庙里的东西”;但是他也不是自然。谁能把光,谁能把天,谁能把海洋关进局限的、人的空间之内呢?古代的波斯人和日耳曼人只崇拜自然,可是他们并没有庙宇。庙宇或礼拜堂里那一点点人造的、为人所规划的空间,对于崇拜自然的人是太狭太闷了;只有在那一望无际的自由长空之下,他们才感觉舒服。上帝不是人的尺度可以规定的,乃是不可测度的、伟大的、无限的实体;不过他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的作品——世界——是伟大的、不可测度的、无限的,或者至少对于人是这样的。作品显扬它的主人:创造者的光辉只是建立在创造品的光辉上面。“太阳是这样伟大,那么太阳的创造者该多么伟大啊!’上帝是超凡的、超人的最高实体;可是就其起源和基础说,却只不过是那在空间方面的、在视觉上的最高实体:天空和它的那些灿烂的现象。一切只要有点生气的宗教,都把它们的神灵搬进云端里去,搬进以太或太阳、月亮和星辰里去,一切神灵最后都化作苍茫的太空。甚至基督教徒的唯灵主义式的上帝也高踞在天上。上帝是充满秘密的不可思议的实体.这只是因为自然对于人——特别对于教徒——是个充满秘密的不可思议的实体。上帝向约伯说:“你知道云彩是怎样散布的吗?你到过海底吗?你知道大地有多宽?你看出冰雹是从那里来的吗?”总之,上帝是一个超出人类意愿的、没有人类欲求和情感的激动的、永远如一的、依照不变的法则主宰着的、将它一度规定的永远不变地规定下来的实体。

又说:

上帝是幻想中的深而且美的源泉,一切实在、完满、能力都包含在其中,所以万物都是已经完成了的东西、象小鱼似的在里面游来游去;神学便是奶妈,他从这个源泉中接出万物,但是那个主角,自然,那个怀胎十月带着痛苦把小孩生下来的母亲,却被这个原来很天真而现在很幼稚的解释完全撇开了。当然这个解释比起自然的解释来,较为美丽、动人、平易、易解,在上帝的儿女们看来,较为明白清楚;自然的解释,只是一步一步,通过无数障碍,从黑暗逐渐挤上光明的。我们的虔诚的神父们藉着作法者、巫师、巫婆而对降雹、畜瘟、旱灾、雷雨所作的解释,也远比以此等现象为出于自然原因的解释“有诗意”、平易,并且即使在今日,对于未受教育的人们也还较为明白。

费尔巴哈对上帝创世说持批判态度,说:

有一种看法,认为自然本身、一般的世界、宇宙有一个实际的开始,因而认为有一个时候,自然、世界、宇宙并不存在。这是一种偏颇的看法,只有当一个人对世界有一种偏颇狭隘的看法时,才觉得这是对的。认为有一个时候任何实在事物都没有,这其实是一种荒唐无稽的想象,因为一切实在事物的总和就是世界或自然。一切使上帝成为一个客观实在实体的上帝的品性,本身不过是一些由自然中抽引出来的、以自然为前提的、表现自然的性质——因此如果自然消失,这些性质自身也要消失。当然,如果你抽去自然,如果你在思想中或想象中取消了自然的存在,亦即闭上两眼,把你心目中一切自然对象的确立的、感觉的影像都抹去,并不用感觉(照哲学家们说,就是不“具体地”〔inconcreto〕)去表象自然,你仍旧还有个东西剩下,仍旧还有个无限、力量、统一、必然、永恒之类的特性的总和剩下;但是这个抽去一切可感的特性和现象而剩下的东西正好不是别的,就是思想中的自然的抽象体或‘抽象的’自然(Natur in abstractJ。因此,就这一点说,你从上帝中抽引出自然或世界,只不过是将可感的、实在的自然物从它的抽象的、思想的、仅仅存在于表象中。思想中的自然物里引将出来罢了——这一个抽引作用,在你看来似乎很合理,那是因为你在思想中一直认定抽象的、普遍的东西是切近思想的东西,因而把在思想上较高较先的东西当作个别、实在、具体事物的前提,虽然实际上正好相反,自然先于上帝,亦即具体的先于抽象的,所感的先于所思的。实际上,一切都只按照自然程序发生,原本先于摹本,实物先于影像,对象先于思想;然而在超自然的奇迹的神学领域中,则是摹本先于原本,影像先于实物。圣奥古斯丁(Augustinus,四世纪末基督教神学的建立者。——译者)说:“如果世界不存在我们便不能认识世界,但是如果上帝不认识世界世界便不能存在;这是一件很奇异的事,不过确乎是真实的。”这句话的意思等于说:世界先被认识、被思想,然后才是实在的;世界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它被思想,存在是认识或思想的一个后果,原本是摹本的一个后果,实物是影像的一个后果。

费尔巴哈这样揭示了宗教的人文本质,说:

自然在人眼中本来是——就是用宗教眼光去看它的时候——一个像人自己那样的对象,是被当成一个有人格的、活生生的、有感觉的东西。人本来并不把自己与自然分开,因此也不把自然与自己分开;所以他把一个自然对象在他自己身上所激起的那些感觉,直接看成了对象本身的一些性态。那些有益的、好的感觉和情绪,由自然的好的、有益的东西引起;那些坏的、有害的感觉、像冷、热、饿、痛、病等,由一个恶的东西、或者至少由坏心、恶意、愤怒等状态下的自然引起。因此人们不由自主地、不知不觉地——亦即必然地,虽然这必然只是个相对的、有历史条件的必然——将自然本质弄成了一个心情的本质,弄成了一个主观的、亦即人的本质。无怪乎人也就直率地、故意地把自然弄成一个宗教的、祈祷的对象,亦即弄成一个可以凭人的心情、人怕祈请和侍奉而决定的对象了。人使自然同化于他的心情,使自然从属于他的情欲,这样,他当然就把自然弄得顺从他、服从他了;未开化的自然人还不但教自然有人的动机、性情和情欲,甚至把自然物体看作真正的人。所以奥勒诺科(Orenoko)地方的印地安人把日月星辰都当作人——他们说:“这些天上的东西,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巴达哥尼亚人(Patagonier)把群星都看作“过去的印地安人”,格陵兰人把日月星辰当作“他们的那些因为一个特殊机会而升到天上的祖先们”。所以古代的墨西哥人也相信他们奉之为神的太阳和月亮有一个时期曾经是人。瞧吧!这样,甚至是最粗陋最低级的宗教也证实了我在《基督教的本质》中所说的那句话:人在宗教中只是和他自身发生关系,他的上帝只是他自己的本质,在最粗陋、最低级的宗教里,人崇拜那些离人最远、最不像人的物体、星辰、石头、树木,甚至蟹螫、蜗牛壳,他所以崇拜这些东西,只是因为他已经把自己放在这些东西里面,把这些东西想成像他自己那样的东西,或至少把它们想成充满了像他自己那样的东西。因此宗教表现出一个值得注意的、可是很可了解的、而且还是必然的矛盾,即当它站在有神论或人本学的立场上时,便把人的本质当作神的本质来崇拜,因为人的本质在它看来是个与人不同的本质,是个非人的本质,而反过来当它站在自然主义的立场上时,却又把非人的本质当作神的本质来崇拜,因为非人的本质在它看来是一个人的本质。

确实,一方面,基督教教义反复强调上帝的全能;而另一方面,生活世界中不断重现的丑恶又一再证明上帝是无能干预生活世界的。汉斯•约纳斯在题为“奥斯维辛之后的上帝观念”的报告(1984)中曾经痛切陈词:“这不是一个全能的上帝!事实上为了我们的上帝形象,为了我们与神性的事物的整个关联,我们认为,我们不能维护具有绝对、无限的神圣权力的传统(中世纪)教义。”(约纳斯,第24页)人神关系依然是一大纠结,上帝由全能变成了无能,而人与人的关系有如此错综复杂而且充满血腥和灾难。在如今这个科学昌明的时代,信仰宗教好有一比,人们可能不会真的相信有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存在,可是这个上帝曾经存在,就好比我们的已经死去的严父慈母,我们受了他们如此多的恩惠和爱护,信仰本身成了一种怀念。

(四)人性的多面性

人性本善本恶,也是一个纠缠了人类社会的大问题。其实人性的善恶只是一些好心人的出于好心的假设,圣人设教,循循善诱,人性本无善恶,人性是多面的,人性是复杂的。可惜的是,我们的许多圣人级的文化大师他们往往在建构自己的一套学说的时候,回避了人性的多面性和复杂性,真的是百密一疏,结果好多问题就都出现在对于人性的单纯的假设上面。基督教非要说人有原罪,其实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中国古圣人以为人人可以为尧舜,毛泽东的诗说“六亿神州尽舜尧”,如今看来这种判断不太准确。我们理解宗教与人,也要从人性的多面性和复杂性入手,不然会得出一些圣洁而荒唐的结论。

[1]张澄基:《什么是佛法》,网络版,取自般若文海。

{2}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第二章,北京大学哲学系西方哲学教研室编:《西方哲学原著选读》,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下册480页。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225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