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学者•青年文学批评家

作者:钱志富

时间:2012-4-07 周六, 下午10:59

读者•学者•青年文学批评家

——我看王迅的小说评论

钱志富

(文学博士 副教授 315211 浙江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学术界多年来的一个饶有兴味的话题是,大的文学批评家必须是大的文学理论家,同时是一个大的文学历史家。文学批评要完成全面的超越,不能仅仅停留在印象层面。文学批评家当然首先要找准自己的评论对象,他要善于发现,发现那些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对于文学有着多方面贡献的文学作者,细心地体会理解他们的创作意图,写作策略尤其是他们如何开掘主题和题材,人性目标的实现程度,审美上的效果及独特创造,以及他们在文学史的位置等等,所以文学批评家自己在文学理论上得有相当的建树,也得熟悉文学发展和流变的历史并对其有相当的研究。判断一个文学批评工作者是否合格往往从他写作的第一自然段就能见出,他的眼光,他的见识,他的理论敏感度,他对他的评论对象的熟悉程度,以及在读者心目中的信服程度等等,往往从文章一开头就可以表现出来。王迅正是这样合格而成熟的文学批评家,他写的《在颠覆中重建——莫言的审美嬗变及意义》的第一自然段这样写道:“莫言是新时期文学以来少有的几个享有世界性声誉的作家之一。从80年代的《红高粱家族》对文体形式的探索,到90年代的《丰乳肥臀》对母性与神性的书写,再到新世纪的《檀香刑》对权利话语结构的深层剖析,《生死疲劳》中传统文化与宗教意识的有机融合,几乎每一部小说都给中国文学提供了诸多新的审美经验,对当代文学的生产机制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在《生死疲劳》之后,我们又惊喜地迎来了他的长篇新作《蛙》的面世。就创作过程而言,莫言曾把自己归类到那种一气呵成的作家之列。但《蛙》的创作却是一个例外,从2002年到现在,其中历时七年,历经了作家对自我的不断质疑和对叙事的反复推敲。从作家的创作过程和文本分析中,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作家在艺术构思和审美选择中的艰难与困惑之根脉所在,并从创作困境和艺术难题及其解决方式中,以期发现莫言小说艺术的嬗变对当下中国小说创作有何启发性意义。”[1]

王迅自然还不是一个大的文学批评家,但读到他近年来发表在《文艺争鸣》,《民族文学研究》和《南方文坛》以及《文艺报》等专业学术期刊上发表的一系列评论文章,觉得王迅作为一个较有作为的青年文学批评家的形象已经在读者的心目中伟岸起来。王迅带给同道的是惊喜。

王迅读研期间曾受到浙江师大众多现当代文学专家的指导,得到很好的学术训练。他自己很刻苦,在理论层面上他自己悉心钻研,学到很多比较前沿的世界级先进文艺理论,他自己在阅读文学作品的时候用到了“全面细读”先进方法,往往能够非常娴熟地操起一整套的理论手术刀对他喜爱的作品一一进行解剖并进行独到的解读和阐发,他自己又在他的文章中灌注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所以他的文章读起来觉得能够获得一种畅悦的审美快感。特别喜爱王迅的批评文字的同道邱亚雷曾经赞扬说:“王迅是近年来中国文坛涌现出的青年批评家,他来自‘三袁’的故乡湖北公安。三袁故里的文化气候孕育了他的艺术天赋和审美感悟力。严谨的科班训练使其具备了扎实的理论功底,视阅读为人生最大的享受又让他饱览群书,获得了广阔的文化视野和难得的学术修养。近年来,他在《民族学研究》、《文艺争鸣》、《南方文坛》、《文艺报》等核心刊物发表文学评论40余篇,基本上形成了自己独立的批评风格。与当下一般的批评文章仅仅停留在文本的简单梳理、归纳、拾人牙唾的复述不同,王迅的批评依凭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本解读方法,而是深邃的艺术洞察力和执拗的追问精神,他往往深入到文学作品内部,与作家和作品进行灵魂的碰撞和对话,从中提炼出让作家深思,让读者受益的见地。在我看来,他对时代的审美走向有良好的把握,同时,也具备了比较深厚的文化修养和敏锐的艺术感知能力。”[2]笔者深深赞同邱亚雷对王迅的“徜徉于文字之间的炼金术士”的赞语。

王迅的评论文字已经达到一定的评论境界。对于任何一个作家,单从他的文字可以见出,这个作家已经在王迅的心目中是个清晰的“完整的人”,王迅不满足于对于一个作家的一知半解的了解。他评论的作家往往是一些作品数量多得惊人而且思想境界和艺术境界都较高的作家,这些人往往构成我们当代文学史的高原部位,而有的作家先锋到相当的程度,把握起来有难度。笔者在读王迅的这些评论的时候常常惊叹王迅作为一个文学作品读者的工作量,一篇文章得花去作者多少宝贵的青春岁月,而王迅对于文学作品的阅读是那样富有成效,他的不肯人云亦云,他的文字的激情以及文字上表现的灵魂层次的深入是令人惊叹的。

“黄梵的小说《第十一戒》在高校这个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具有某种神圣感的叙事空间中展开,并以高校知识分子的生活作为主要叙事资源,但在内质上却是一个聚合了无限欲望能量的文本。《第十一戒》的叙事中无处不充斥着欲望化的气息,这是文本给我们最强烈的一种印象。齐教授和妻子同床异梦,各自坠入欲望的深渊,在无边的肉欲和权欲的梦中旅行。在从容的叙述中,欲望之网逐渐铺开、延伸,在高校校园知识分子的生活中弥漫开来。形而上的学术精神和道德人格被形而下的欲望轻易占领,教授和女弟子作着浪漫和冒险的‘旅行’、系主任与学生的权色交易……作为贯穿整个叙事的主人公,姜夏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他在女性面前总是显得腼腆拘谨,没有一丝的油腔滑调。因此,在他身边的女孩看来,他是一个可以依托终身的选择对象。但他的生命总是偏离正常的轨道,执拗地朝着病态和畸形的方向滑动。汤苓、小杨等充满青春气息的女孩纷纷向他抛出绣球,甚至以死相逼,也难以在他内心荡起一丝的波澜。”[3]这是王迅对小说家黄梵的小说《第十一戒》的评论文章的开头,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见出,王迅对一个具体的文学作品的把捉能力以及灌注了来自王迅自己生命和灵魂深处的生气和活力的王迅表达法的独特魅力。王迅的文章往往一气呵成,行文酣畅淋漓,读之不忍释手。难怪有的读者在读了王迅的评论文字以后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购买他的评论对象的作品来一睹为快。

克罗齐说,“要判断但丁,我们就必须把自己提升到但丁的水平,从经验方面说,我们当然不是但丁,但丁也不是我们,但是在观照和判断的那一顷刻,我们的心灵和那位诗人就必须一致,就在那一顷刻,我们和他就是合二为一” [4]。王迅主要是位小说评论家,这些年来他关注到四十余位卓有成就的小说家的创作,其中不乏大家名家,王迅一一对他们进行灵魂的探险,与他们进行生命和灵魂深处的交流,写出大量评论文字,这些评论文字能够提升读者对这些大家名家作品的深刻理解和审美意力,王迅自然是在提升自己,但又何尝不是在提升作家作品和读者,评论就是这样,评论所开发的意义往往大于文学家本身的写作目的,文学评论是何等重要的文化工程,提升人类灵魂的工程。

问题意识往往是考验一个学者的试金石。王迅的评论文字往往将读者牵引到一些困扰的问题上来,王迅的文字有着某种可贵的忧患意识。王迅是一个能够积极地思考问题并探询问题的批评家和青年学者。“在世纪之交的中国文坛,苦难叙事泛滥成灾,早已失去了审美意义上的陌生感。如今回过头来再反思这一文学潮流,我们心中不免疑虑重重。比如,苦难叙事的价值何在,如何对当前的苦难叙事作出审美评估,苦难叙事究竟该如何寻求突围,这是很多现实主义作家必须面对的问题。关于这些问题,很多学者都曾表达过自己的看法。但在我看来,归根结底,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作家对文学的认识。有的作家把审美视点放在底层,反映底层生存的苦难。刘庆邦、曹征路等属于这类作家。他们的叙事往往把矛头直接指向矿厂老板的压迫,指向社会的不公,从作家道德层面看,这本没有错。从接受过程看,他们的小说由于题材的敏感性,往往会在文坛产生不小的冲击波。把社会矛盾的尖锐性揭示出来,对作家来说责无旁贷,但问题是如何叙述,也就是说,如何把苦难从文学资源变成一种文学智慧,值得深思。诚然,文学需要直面现实,但如何去面对现实,如何反映现实,直到今天,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仍然困扰着当代作家。”[5]这是王迅在他评论小说家鬼子的文章结尾部分写下的文字,这些问题的确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令人深思。

作为一个学者,王迅很在意给他的评论对象进行文学史的定位,比如他对迟子建的定位就破费周章。“但要对迟子建这样的作家,给予文学史意义上的定位,却又是令诸多研究者困惑的问题。若按代际划分,迟子建则显得‘不伦不类’。她至少跨越了两代作家的成长历程,既目睹了‘先锋派’作家形式至上主义的穷途末路,也见证了‘新生代’作家在上世纪90年代的突围壮举。迟子建在各种艺术风潮面前显得尤为冷静,她的叙事很少受到西方‘先锋小说’的影响。她说:‘我在写作的时候,绝不会考虑别人或者其他作家是怎么写的,我只是写我最想写的,我心目中的理想小说。’这样看来,以代际定位的方式把迟子建归入某一流派显然是徒劳的。迟子建是女性作家,她的小说(特别是早期)流露出女性写作特有的温情,但罕有鲜明的女性主义痕迹。所以我们很少看到研究者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去阐释迟子建及其创作的价值。单从文本来看,在当代文学的坐标系中,事实上迟子建就是这样一个悖论性的存在。但若从文学实践来看,即从作家的创作过程或感知事物方式的角度进入,也许我们能找到某些有价值的线索。”[6]在学术界常常流行一种观点,文学评论尤其是对当下文学的评论不算学术研究,仿佛只有文学研究才具有学术价值,所以文学研究与文学评论常常是两张皮,在学术界是隔离的。王迅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很好地将文学研究和文学评论这两张皮缝合了起来,而且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王迅自觉地致力于“恢复文学研究的历史维度,把注意力扩展到为形式主义忽略的产生文学文本的在历史语境,即将一部作品从孤零零的文本分析中解放出来,将其置于与同时代的社会惯例和非话语实践的关系之中”。 [7]笔者认为这样的文学研究是有价值的。王迅在文学评论上取得了突破和超越而且作出相当的成绩,这是令人惊喜的。

王迅是一个卓有成效的文学读者,他对文学艺术有着天生的挚爱和热情;他的理论素养好,受过严格的学术训练,是一位有为的青年学者,他在学术判断上敏感而准确,不发虚言,他的文章光华烂漫,富于生机和活力;他用力于观察文学现场,发现老作家的新创构,新作家的潜力杰作,研究生毕业以后他到《广西文学》任编辑,利用地位之便,发现并评论了许多新锐作家作品,已经树立起作为一位新锐文学批评家的光辉形象。当然,王迅的路还长,我们期待他更多更大的建树。

注释:

[1] 王迅:《在颠覆中重建——莫言的审美嬗变及意义》,《文艺报》2010年1月20号。

[2] 邱亚雷:《徜徉于文字之间的炼金术士—— 我看王迅的文学批评》,《红豆文学》2011年7期。

[3] 坍塌了的世界——评黄梵的《第十一戒》,《延安文学》2011年第5期。

[4] 克罗齐:《艺术即直觉》,华夏出版社1995年4月第1版,第3页。

[5] 王迅:《叙述阳光下的苦难 ——鬼子小说创作论》,《民族文学研究》2008年第1期。

[6] 王迅:《恐惧、怜悯与重生——迟子建小说创作论》,《中国女性文化》2010年第2期。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343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