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仁的诗

作者:钱志富

时间:2007-9-14 周五, 下午8:54

穆仁的诗

钱志富

(文学博士315211 浙江宁波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

穆仁先生是笔者的老乡党,四川武胜飞龙人。他的老家在白土坪,我的老家在汪家沟,中间隔一座小山庐山,走路大约半个多小时。穆仁是笔者的忘年交。他已经八十有四,年已耄耋,但精神尚佳,笔者以前与他共进午餐的时候发现他的饭量比我这年轻人还好。他说他年轻时候长期参加体力劳动,身体一直很好。二十年前笔者还是本科生的时候在一个学术会议上见到他似乎就记得他已经满头银发。穆仁先生大约是飞龙那个地方诞生的第一个全国知名的诗人,但飞龙人似乎知道他是诗人的不多。他的弟弟杨益言却在当地享有盛名,因为他参与了红色经典《红岩》的写作,而《红岩》是享誉全球的作品。几年前由于《我的“自白书”》一诗的作者归属的争论,一些人对穆仁颇有不恭。一些人坚持说《我的“自白书”》就是烈士遗作,不承认该诗出自穆仁之手,一些人甚至怀疑穆仁的为人,说他是为了出名才与烈士争夺著作权,一些人甚至说:“我的天,那样的诗他穆仁写得出来吗?”笔者没有参与这些争论,但听到一些人议论所以写在这里,有点给后来的读者提供备忘的意思。

在笔者眼中,穆仁确实是一个具有相当才华能够写出好诗而且是的确写出了好诗为中国新诗史作出了相当贡献的诗人,他应该可以写出像《我的“自白书”》那样的脍炙人口的好诗,而且他的一些作品远远超出了《我的“自白书”》的艺术水平。穆仁少年英才,十几岁就表现出相当的文学和诗歌才华。23岁出版诗集《早安呵,市街》。黑格尔曾说,诗歌写作需要一颗成熟的心灵,穆仁的少年之作却并不幼稚。穆仁先生曾经赠送笔者一本《穆仁诗选》,南海出版公司1999年版,上面收得有他的少年之作。“和你在一起/路不嫌长,话不嫌多。//你像一首好诗,/天天读,天天有新的意思。//你又像一本我偏爱的书,/我甚至赞美你底短处。”(《你》)这首诗是诗人19岁时的作品,但我们没有感觉到幼稚,诗人有一颗成熟的诗心,诗人懂得爱,懂得值得自己宝贵的东西。而且这首诗写得十分含蓄、温柔,耐人咀嚼,让人玩味,有一种永恒的魅力。《调皮的笑》也有一种永恒的魅力:“一个调皮的笑,/可真耐人咀嚼://许多天过去了,/我还未辨清味道。//让它像颗冰糖,/慢慢溶化在心上;//如同甜丝丝的泉水,/悄悄在岩层下流淌。”诗人的这首诗不仅有深刻感人的文学意蕴,写得亲切感人而温馨,而且有甜丝丝的音乐意境,诗人的诗行里流淌着甜蜜的音响。

穆仁的一些少年之作写得十分成熟大气,朴实而坚定。吕进先生曾经对他的《大合唱的指挥》十分激赏,说该诗可以与大诗人艾青的名篇《小泽征尔》相媲美:“我过去津津乐道艾青的《小泽征尔》。如果考虑到《小泽征尔》是八十年代之作,而《大合唱的指挥》是四十年代之作(也就是说,当时新诗还只有二、三十年历史);如果再考虑到《小泽征尔》单纯写音乐指挥,而《大合唱的指挥》则是富有弹性;我想说,《大合唱的指挥》和《小泽征尔》完全可以并肩而立。”艾青是中国现当代诗歌史上的大诗人,能够写出《小泽征尔》那样的传世名作是正常的,而穆仁的影响远不如艾青的大,却能够写出与大师媲美的作品,令人赫异。笔者也很喜欢穆仁的这首《大合唱的指挥》,每当笔者读到它的那些滚烫而质朴的诗句就热血沸腾:“每一张嘴/是一个音键/你站在/那人类的琴键前面”,这是诗的第一节,读之有读太白《蜀道难》的味道,这是一首人格高尚灵魂博大情感磅礴的人才能写出的诗。“你坚决地/挥挥手, 做了一个预备的姿势/然后举起拳头重重地击下去/爆发了一个壮丽的大合唱”,吕进先生说穆仁的诗有弹性,此言不虚。穆仁先生很懂得诗歌写作必须要能够含蓄蕴籍温柔敦厚,言在此而意在彼,所谓不著一字而尽得风流。我们今天来读这首诗当然也是可以读出它的丰富的意蕴的,我们是多么神往那样“壮丽的大合唱”啊!这首诗最初写作的时间是1943年,当时诗人刚刚20周岁。

《我愿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写于1950年7月,应该是中国新诗史上的一篇重要作品,应该算穆仁的代表作,穆仁完成这篇作品的时候不到30岁。下面我们来读一读这首诗:“我愿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任便把我放在哪儿,把我旋紧;/不管那儿是有力的起重机的手臂,/或者只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车轮。//把我放在哪儿,把我旋紧,/我将在那儿安安心心地固定;/也许人们不注意我底存在,/但我知道:在大的机器的呼吸里,/同时也颤动着我,小小螺丝钉的生命。//即使自己不是一部独立的机器,/即使自己不曾单独地工作,/ 仍然会对祖国和人民一样地有利;/我知道:如果把我自己扔在一边,/我将只是一块发锈的废铁,不会是别的。//我愿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任便把我放在哪儿,把我旋紧;/我将感到满足:在雄伟的大合唱里,/ 我惊喜地听见自己火热的声音。”笔者前面说过,诗人穆仁的不少作品在艺术水平上都超过了《我的“自白书”》,这是有根据的,至少这首《我愿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在笔者看来就已经超过了《我的“自白书”》。《我愿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不是一首普通的诗歌作品,它的价值和意义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在我看来这是一首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的现代新诗,它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它极好地张扬了我们这个民族的伟大文化传统,那就是抛弃小我,玉成大我,要知道中华民族是人类历史上唯一的在远古的时代就能够修建起万里长城和开挖出绵延上千里的大运河的民族,中华民族能够精诚团结,能够万众一心,能够为千秋万代造福。中华民族为人类所做出的贡献远远不只是四大发明所带给人类的福祉。中华民族在文化人格上讲求“止”,这是《大学》里面所追求的境界。《我愿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给我们提供的正是这么一个“止”的境界。人生一世当然不能什么都干,人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完成那么多的事情啊,所以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什么叫有所为,有所不为呢?有所为就是为善事,做好事,有所不为就是不做坏事,不做坏事只做好事,这就是“止”,“止”就是“止于至善”。穆仁写作这首诗的时代正是中国已经结束数十年的战争而阔步走上建设的时代,诗人感应了那个时代,写出了一首十分具有时代精神的杰出作品,而且这个作品又具有深厚博大的传统文化底蕴,诗人当时正年轻,想要为祖国的建设和发展找到一个发挥自己作用的位置,这种精神是值得赞扬的。可是诗人的这首诗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读懂,读不懂就不能真正欣赏到这首诗的价值和意义。值得注意的是,该诗于1953年1月被日本人选入由日本八卜书房出版的《中国解放诗选》,二十年后(1975年7月15日)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在题为《中国的挑战》的社论中就对穆仁的这首诗进行了文化误读:“中国为取得这样的进展而正在付出的代价当然是政治上和理智上的自由的完全丧失。个人必须服从国家的需要。诚如中国的一位当代诗人令人寒心地表达的:‘我愿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任便把我放在哪儿,把我旋紧……’。对那些懂得自由之可贵的人们来说,这样一种情绪是令人憎恶的。”(参见1975年7月19日《参考消息》第4版。)美国人是读不懂穆仁的这首诗的,美国人其实也读不懂中国志愿军帮助朝鲜能够打败他们这一著名历史事件,因为美国人读不懂中国的文化传统。其实恐怕不仅是美国人读不懂穆仁的这首诗,当下的好多只顾给个人创造福祉的中国人恐怕也读不懂穆仁的这首诗。

当然,穆仁的写得像《大合唱的指挥》和《我愿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这样气势磅礴并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水准的作品毕竟少了一些,不然他在诗歌界的影响会更大一些。自然,从个人气质上来讲,穆仁似乎不太适合去写那种宏伟抒情的长篇诗歌,他不是艾青,不是郭沫若,也不是郭小川、贺敬之,他选择的艺术道路比较个人化,他的诗歌似乎没有明显的流派归属。而他开始创作的时代正是七月诗派和九叶诗派创作势头正旺的时候,他自己有不少属于七月诗派诗人的朋友,可是他创作的路数却与七月诗派大异其趣,而他自己对七月派的了解曾经对笔者写作《七月诗派研究》一书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纵观穆仁六十余年的创作历程,除了他自己被打成右派强迫劳动因而放弃创作的那几十年时间,应该说他在各个历史时期都留下了重要作品。前面我们谈到了他解放前的作品,以前笔者读过一些他五十年代与诗人杨山出版的《工厂短歌》,觉得也不错。但不少论者觉得他五十年代的作品不好,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所以《穆仁诗选》里面一首也没有。五十年代是中国诗歌史上一个比较特别的年代,出现过郭贺闻李四位有影响的诗人,然而由于新时期拨乱反正思潮的影响,一些人本来是要否定文革的影响,结果扩大成了对整个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简单否定,当然更有激进的,将整个新诗史都给否定掉。笔者认为这不合适,不少有才华的诗人在五十年代是创作出了重要的作品的。有的诗人甚至在五十年代已经写出了自己一生中最经典最有影响的作品。被许多人誉为大诗人的昌耀先生他最好的作品在笔者看来也是他五十年代创作出来的。他八十年代的作品被不少诗评家和读者追捧,他自己也觉得很好,但在艺术上的弱点是比较明显的,比如这些诗显得冗长,散乱,意象不集中,散文化倾向比较严重。记得在重庆西南大学举办的一次博士论文答辩会上,一位答辩委员非要强迫博士生承认余光中不是一个大诗人,而指认昌耀和海子是大诗人,笔者由于没有发言权所以没有与其辩论,但笔者心里是不同意他的看法的。

从穆仁半个多世纪的创作历程看,虽然他在各个时期都奉献出了重要作品,但“归来”以后的穆仁写出的诗确实可以用“又多又好”来形容。八九十年代是中国新诗又一个丰收期,可是这个时期流派和思潮以及诗歌的运动层出不穷,现代派,先锋诗依靠自身的优势和媒体的优势似乎占了上风,世纪末的关于中小学生教材的论争使得当下中小学教材中将以前所收入的一些政治性和教育性比较强的作品给撤换了下来一些有明显先锋性的作品进入了中小学教材。当年朦胧诗派诗人的诗和后来第三代诗人的诗歌被奉为经典,笔者去年在武汉参加一次学术会议的时候偶然参加了武汉大学举办的诗歌朗诵会,会上有人问到第三代诗人于坚、伊沙等的作品被选进教材让他们谈谈自己的感受,笔者观察他们的那种喜形于色的表情回想起来还是蛮令人回味的。穆仁自己是反对先锋写作的,他也参加了中小学生教材的论争,他是反对先锋性作品进入教材的,可是维护派的势力是比较弱的。穆仁八十年代的作品的基本风格是质朴,穆仁的诗如其人,人如其诗,几十年一如既往地质朴着。笔者很喜欢这些质朴而结实的作品,他的作品普遍地都是短制,有的作品三五行,有的甚至一二行。晚年的穆仁似乎更加偏爱短小的作品。笔者曾经跟穆仁先生有过辩论,笔者认为就诗上说,最重要的作品恐怕还是那些雄伟一点的作品,郭沫若、艾青之所以称为大诗人就是因为他们有一些重要的长篇作品。穆仁却说:“我喜欢短小的诗。我以为大而泛杂不如小而结实。在人生中,郁积深广非倾泻如长江大河不能尽兴的境界是不多的。”

穆仁有一首题名《鹅卵石》的诗,这应该是他一生性格和命运的写照:“从棱角分明的少年,/走到圆润光滑的老年,/水流把所有的直线,/都扭弯成一团。//似乎更随和了,/其实更固执,更铁坚。”穆仁善良、真诚、质朴,爱憎分明,少年时棱角分明,到老的时候依然这样,他对人对事总有敏锐的目光。笔者有时觉得穆仁的观点过于平常,似乎锐气不足,但听得多一点,思索得多一点觉得他的见解却有不同寻常之处。而且他是快人快语的,他不隐瞒自己,对人对事没有圆滑世故,当然他是随和的,但随和里面是坚定。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他的那些平常话,穆仁有时候过于偏爱一些作品,一些诗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比如他对上海诗人李忠利就是偏爱的,还帮他出版了一本诗歌选集。《拉纤》一诗也写出了诗人的真实感受:“没有拉过纤,不知道:/逆流而上的艰难//没有拉过纤,不懂得:/人为什么要弯成一张弓/ 绷成一支箭//没有拉过纤,就没有那个胆:/用自己的肩头/和一条河作战”。诗人生于乱世长于乱世,诗人的人生是艰难的,诗人到了老年还在苦战,为了祖国的文化事业和诗歌事业,诗人何止是“用自己的肩头/和一条河作战”?!诗人的这首诗对艰苦卓绝地为人类伟大事业而奋斗的人来说是一支强心剂,我们会从这首诗里获取奋进的力量的。闻一多曾说,一个诗人写一首寻常意义上的好诗并不难,难的是要有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可以说穆仁的这首诗就是有着不寻常的价值和意义的好作品。《火车头》对胸存大志的人士来说具有点拨的功用:“无论你跑得多么快,/如果不能带动一列车厢,/就不配拥有这个名字。”常言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一些位高权重的人似乎与之相反,他们只享受权利带给自己的好处,而不愿履行义务。穆仁先生也曾当过“火车头”,所谓“达则兼善天下”,他在重庆出版社人副总的时候还是为扶持祖国的诗歌事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的。山东诗人孔孚的第一本山水诗集就是在穆仁的密切关注之下得以在重庆出版社出版的,孔孚就因为这本薄薄的《山水清音》而名满天下。诗评家吕进的《新诗的创作与鉴赏》也是在重庆出版社出版以后而发生了重大影响的。离休以后的穆仁先生提倡微型诗,而今微型诗在海内外后继有人渐成气候,这也得感谢穆仁先生。

穆仁的诗写得质朴、自然,而且现实味比较强,余薇野称赞说穆仁的诗“字字行行皆可窥见人间的万家灯火”。聂绀弩曾经有一联句说:“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读穆仁的一些诗就觉得真的有一种坦白而锥心的思想,而这种思想让人直觉得是崇高的、伟大的,无邪的。李亚伟写《中文系》而名满天下,他的《中文系》也进入了教材,但他的《中文系》所卖弄的不过是一种反叛的思想,初读觉得不错,但读多了就觉得很反感,李亚伟的《中文系》在艺术上其实也存在着一定的缺陷,写得过于冗长,枯燥,前面还可以,后一半令人生厌。穆仁不会去写像李亚伟的《中文系》那样的哗众取宠的诗,他的诗里面有真真切切的思想。《题千手观音》是这样写的:“伸出森林的手,/是索取,还是奉献?/打扮这万紫千红的世界,/千只手都嫌太少!//如果张开来的是贪婪,/一只手也会造成一场灾难!”诗人写千手观音当然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诗人并不愿意得罪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而是借她的盛名来扬善弃恶,诗人的这首诗就是让观世音自己读了也会喜欢的,这里面就有一种坦白锥心的思想。笔者认为诗人的《题千手观音》就比李亚伟的《中文系》写得好,写得有意思。《煤山树》也是一首寓含有坦白锥心的思想的好诗:“人们争辩:/这棵树是后来栽的,/不是吊死崇祯那一棵!//其实这无关大局:/只要有崇祯,/就有他上吊的树。”崇祯也曾励精图治,可是他心胸窄狭,听信谗言,残害有功之臣,自毁长城,不懂得体恤臣民,结果不仅丢了江山,而且丧失性命。诗人说:“只要有崇祯,/就有他上吊的树。”这是对历史惨痛教训的深刻总结。

当然,穆仁的诗歌有一个弱点就是抒情优势不够,王国维说,好诗必须具有抒情优势,所谓写情必须沁人心脾。我们发现一些诗人可能写出的诗实际的价值并不大,然而由于所抒发出来的情感的确能够沁人心脾,所以名声比较响亮。笔者曾听南京七月派老诗人化铁盛赞上海诗人黎焕颐的诗歌写得好,对诗人黎焕颐很神往,可是找来读后却并不十分喜欢,觉得他的诗除了抒情抒得比较好以外没有多少实际的价值。大名鼎鼎的叶文福也是这样一种类型,当然他的《将军不能这样做》的影响还是不错的,但他许多的诗只有情味没有意味,读多了就不是滋味。四川诗人孙静轩和流沙河的诗都存在这样的毛病。一些先锋诗人对中国新诗中的由于抒情而滥情的倾向十分不满,他们提倡智性写作,反对诗歌要抒发情感,结果写出了许多难以猝读的诗歌作品,引起诗歌读者的反感。穆仁当然不是提倡智性写作的先锋诗人,然而他的诗歌作品中有真的智性,有有益于世道人心的真智慧。吕进先生曾经盛赞穆仁的诗里有“发现”,比如在谈到《惊异》一诗的时候就说它是“对人生的实实在在的发现”。穆仁的许多诗都给笔者以深刻、细密的印象,笔者深深地喜欢他的那些有所发现的作品。笔者经常给朋友们津津乐道地讲到穆仁的《浮世绘》中的微型作品《宣言》:“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大抵只在舌尖上冒烟。”诗歌是逼近人生的,诗歌是看重世界的本真的,诗人以他真纯的眼睛发现了真实,诗人以他英雄般的胆魄给我们指出了世界的真相,他让我们在许多表面现象跟前多一个心眼,多一份警醒。感谢诗歌,感谢诗人,感谢穆仁。

改版以后的《稻香湖》诗刊2007年3月号上发表了穆仁的一组重要作品《枪椅子游戏》(五首),笔者读后十分敬服。穆仁能够从司空见惯的平常游戏中发现深刻、广博的人生意蕴,这不能不让人敬佩。“这是一个巧妙加缺德的设计:只用一把靠椅就激发了竞争的活力。/慢半拍你就是局外人了,/懊恼可能从此咀嚼你终生记忆!”笔者曾经说过,人生是一场审美。然而,人生并不只是一场审美,人生是一场机遇与能力的较量。一些人的人生格言就是人生是一场战争,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经历过八十多年风风雨雨的穆仁先生曾经失去过多少这样的机遇,在人生上他常常不是一个胜利者,因为他虽然欣赏游戏,却不会做缺德的事。“挤掉别人,自己才有座位,/敏捷果敢,就意味着胜利。/弱肉强食是人世的规则?/是游戏,也不是游戏!”这就是穆仁的对人生的实实在在的发现!实实在在的深刻,实实在在的振聋发聩!在历史和现实中这场“挤掉别人,自己才有座位”的游戏可能更加严酷,战争、种族大清洗、政变、情杀不都是这样的游戏吗?人是懂得怎样干掉别人然后保存自己的动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然也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志士仁人。人是多么稀奇古怪的动物啊!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穆仁的诗的确有过人之处,穆仁确实是一个具有相当才华能够写出好诗而且是的确写出了好诗为中国新诗史做出了相当贡献的诗人,笔者对他的诗是赞赏的,喜爱的。记得奥地利诗人里尔克曾说:“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不能够作一名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穆仁的一生有着丰富的宝藏,他说:“不管是个人的思绪,朋友和同志的遭际,以及时代的风云,凡能使我激动的,我就把它写入诗里;否则,我就不写诗。”穆仁在诗歌创作上尊重现实和生活中的点滴感受,他没有觉得日常生活的贫乏,他生活得很充满,有滋有味。当然,穆仁在创作上也并不是将生活中的一切都搬进诗歌里面来,他从来不硬写,在看来好诗一定是从真情实感的内心冲动来的,他说:“没有真情实感的内心冲动是不可能写好诗的(虽然有了也不一定能写好)”。笔者曾经写过一篇小文章,里面谈到做诗人的三个条件即仁心、善感和静观。穆仁可以说是一个仁心、善感和静观俱足的诗人,他的诗心老而愈红,能够感应时事、时世,登山则情满于山,临海则意溢于海。诗人具有一颗爱人类,爱世界的火红的诗心。穆仁不姓穆,穆仁是他的笔名,穆仁姓杨,本名杨本泉。据说,“本泉”之名原系他的堂兄杨筱圃所取,取自《四书》上“源泉混混,不舍昼夜,有本者若是”。古人说,名者,命也,作为诗人的杨本泉果然是“源泉混混,不舍昼夜,有本者若是”。穆仁加上本泉,正好构成一个诗人一生的成就。

说到名字,记得诗人写过一首诗,题目正好是《名字》:“有的名字像一盏灯,/照亮了浊世的一角。//有的名字像一把火,/寒冬想起也暖心窝。//有的名字像一颗星,/夜空里老在闪烁,闪烁。//不眠的枕上使人悄悄想起:‘我的名字,它像什么?┄┄”应该说,穆仁的名字即像一盏灯,又像一把火,更像一颗星,他的名字向我们放出了诗意的光华。穆仁对笔者尤其关爱有加,耳提面命,奖掖提携,无所不谈。穆仁在笔者进行艰苦卓绝的七月诗派研究的时候,可以说起到了指导者的作用,多次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他知道的和他理解的七月诗派的情况,不仅如此,穆仁先生还在笔者的著作出版之后,购赠不少给他的老朋新友,既缓减了笔者的经济压力,又宣传推广了学术成果。台湾学者吕正惠知道他的义举之后,赞不绝口,并让笔者编一本《七月派诗选》在台湾出版。

穆仁为人如此,为诗如此,道德文章,德艺双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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