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紅學之菊花詩

作者:海外逸士

时间:2006-12-04 周一, 上午5:49

古來詠菊詩不少﹐但紅樓夢裡的十二首菊詩也算是別出心裁﹐與眾不同。現在請先把十二首詠菊詩看一下﹕

憶菊(蘅蕪君)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痴,誰憐為我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訪菊(怡紅公子)

閑趁霜晴試一遊,酒杯藥盞莫淹留。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愁﹖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種菊(怡紅公子)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徑絕塵埃。

對菊( 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供菊(枕霞舊友)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詠菊(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毫端蘊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畫菊(蘅蕪君)

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

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莫認東籬閑採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問菊(瀟湘妃子)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語片時。

簪菊(蕉下客)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菊影(枕霞舊友)

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

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菊夢(瀟湘妃子)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殘菊(蕉下客)

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

半床落月蛩聲病,萬里寒雲雁陣遲。明歲秋風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眾人看一首贊一首,彼此稱揚不絕。李紈笑道:「等我從公評來。通篇看來,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惱不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然後《簪菊》《對菊》《供菊》《畫菊》《憶菊》次之。」黛玉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傷於纖巧些。」李紈道:「巧得卻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透。」李紈笑道:「固如此說,你的『口齒噙香』一句也敵得過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蕪君沉著,『秋無跡』,『夢有知』,把個『憶』字竟烘染出來了。」寶釵笑道:「你的『短鬢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得一個縫兒也沒了。」湘雲笑道:「偕誰隱』,『為底遲』,真真把個菊花問的無言可對。」李紈笑道:」你的『科頭坐』,『抱膝吟』,竟一時也捨不得別開,菊花有知,也必膩煩了。」說得大家都笑了。寶玉笑道:「我又落第。難道「誰家種』,「何處秋』,「蠟屐遠來』,「冷吟不盡』,都不是訪,「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種不成﹖但恨敵不上「口齒噙香對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鬢』、「葛巾』、「金淡泊』、「翠離披』、「秋無跡』、「夢有知』這幾句罷了。」又道:「明兒閑了,我一個人作出十二首來。」李紈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這幾句新巧就是了。」

這十二首詩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去詠菊﹐而每個角度卻掌握得確到好處﹐也就是說﹐每首詩都非常切題。如第一首開頭點明時間﹐已到菊期﹐但尚未見菊﹐故而思念之。接下來都扣著思念之意。第二首也扣著“訪”字。這二首都沒直接寫到菊。到“種菊”﹑“對菊”﹑“供菊”﹐就實實在在寫到菊了。而“詠菊”﹑“畫菊”﹑“問菊”則是半實半虛﹐但也環繞著詠﹑畫﹑問而展開。到了“菊影”﹑“菊夢”則全屬虛寫。不管如何﹐總是環繞著本題寫的。後人即使再要寫這些詠菊詩﹐肯定不會寫到這樣好了。有人對紅樓夢裡的詩詞抱否定態度﹐似乎不過爾爾。但這些批評者自己能寫出這樣的詩詞來嗎﹖我持懷疑態度。要批評紅樓夢中詩詞不好﹐先把自己詩詞拿出來讓人看看究竟有多好。如果自己不會寫詩詞﹐或寫不出這樣好的詩詞﹐說明這些人對詩詞或是水平太差﹐甚或是外行﹐因此根本沒資格去批評紅樓夢中的詩詞。

所以這裡要討論的問題是切題。看到有些現代人寫的詩詞﹐湊啊湊啊﹐湊到後來﹐一定把題目都忘了﹐所以就離題了。不切題是非常大的弊病。開始時可以有一句或一聯起引入題目的作用﹐接下來就必須入題了﹐直到結束。切題就像車輪繞著軸轉一樣﹐根根輻條必須對著軸心。如結束句能夠來個發人深省﹐當然更好。

如果有人問﹕那麼寫無題又怎麼呢﹖雖說無題﹐但每首詩總有個要表達的中心意思﹐就得環繞這中心意思來展開。總不能說寫東西連中心意思都沒有。那不成了亂寫﹖亂寫又有何意義。還不如不寫。大家省事。

順便提一下“新巧”。所謂“新巧”是說前人之未說﹐而不是亂用新字眼。如果沒達到一定的寫詩功力﹐亂用新字眼會破壞詩詞應有的韻味。現代人要寫新事物﹐表達新意思﹐這大方向是對的。但問題是如何做到這點。這就牽涉到詩詞改革問題。要改造一架機器﹐就非得先熟悉這架機器不可﹐否則無從談改造。現在有的人對詩詞只懂點皮毛﹐就大叫改革詩詞。於是在改革的名義下﹐不依規矩﹐亂寫詩詞。要舊瓶裝新酒﹐舊體唱新聲。很好。但請先把詩詞之道吃透了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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