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 “花圈”的茶樹[文/进生]

作者:李明晏

时间:2007-9-17 周一, 上午10:47

帶 “花圈”的茶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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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 悉尼 ) 朱文正

這是一場獨幕劇:三個角色,一片荒原。

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仨,遠遠追隨一位能通“神明”的人,想尋找“淨土”,渴求“寶藏”。

有一天,他們尋跡來到一片荒山,山坳裡一片狼籍,到處是挖掘過的痕跡,使人心不安。

張三在一片象是刻意整平的松土邊停下腳,沉思了一會,便動手挖掘。李四少言語,也使起鐵鍬。王二麻子笑笑,登高望遠去了。

挖出松土三尺深,挖出一具尸身,尸體還沒腐爛,顯見是被虐殺的。張三李四相 視駭然,立刻直起身四面張望。四面八方無人影,只有散心回來的王二麻子站到了身邊。

王二麻子說﹕“怎么挖這個﹖我們的祖先,一向喜歡把最珍貴的財富貯藏在土裡,入土為安。快別肇事了﹗動了人風水。”

李四說﹕“為什麼﹖”

張三說﹕“要找這人,弄清真相。”

王麻子說﹕“正派人不該多事。狗逮耗子管寬了 。”

李四說﹕“為什麼﹖”

張三說﹕“把他重新埋了。”

坑掘得更深, 尸體重新埋好,此時高空有只鳥正好飛過。嘴一張,落下一棵樹籽,落到正中。張三心細,見塵土驀地沖出個坑,用手指一探,明白了,便重新埋好。

張三說﹕“這兒該長出棵樹。”

李四說﹕“為什麼﹖”

王麻子說﹕“往前趕吧,別因小失大了﹗”

張三說﹕“不趕了,要找出真相。還要找死者的家屬,得告知她們一聲。”

李四說﹕“ 為什麼﹖”

王二麻子說﹕“見識短淺的人啊,你這樣怎能穿過歷史的河流,去到彼岸﹖”

張三一人走了,李四想想便去澆那樹種。王二麻子也留了下來,他只是不想一人放單。當張三終於轉回來時,樹籽已經破土出芽。

張三說﹕“死人不斷,何來‘淨土’﹖普天之下皆為‘王土’。”

李四說﹕“為什麼﹖”

張三說﹕“看清楚眼面前的事,再談將來。”

王麻子說﹕“歷史有時也會開點玩笑的,你沒聽說﹕‘正確的判斷也會喪失歷史的良機﹖’世事不簡單,總有原因的。”

張三拍拍李四又轉身走了,李四繼續澆水。

當張三終於轉回來時,他灰暗的眼睛剎那間明亮了。

張三說﹕“好樹﹗”他看見金黃的樹葉中間有一條綠線,綠亮得人心暖。

王二麻子說﹕“好花﹗荒地之花。它可美化了這荒原了﹗”

李四說﹕“為什麼﹖”

張三說﹕“結樹籽時我會趕回來。有更多的死者、要先為他們種樹,有更多的死者家屬,要先告訴她們一聲。”

李四說﹕“為什麼﹖”

王麻子說﹕“聳人聽聞、天方夜譚。”

張三走了;樹長高了長粗了,王二麻子忽然說﹕“好香﹗”他拿出茶盅,用滾水沖泡上好的花瓣和最嫩綠的葉芽。他鼻子使勁吸那茶盅口溢出的香氣。

李四朝盅口裡望去,花瓣和葉芽象失去魂魄的鬼魂般以異常的速度在沸水裡轉著圈兒,他抬眼看進王麻子的眼睛,裡面沒有花,只有一片破碎尖銳的金紅,沒有生命的綠。

李四說﹕“為什麼﹖”

王二麻子說﹕“如果有上千棵這樣的樹,就可以辦個有名的茶場了。”

張三回來了,就著一樹的繁花折下綴滿花葉的枝條,彎成圈,將樹圍在中央在樹根底擺平,他底頭默哀,許是見得多了,目光裡是凝然的冷峻。他又輕聲地對李四囑咐了幾句,轉身往茫茫山野走去。

張三這次還採走了滿兜的樹籽。

李四小心地把地上的花圈挪挪,擺得更舒坦,想了又想,才說﹕“為什麼﹖”

王麻子說﹕“暴殄天物﹗”

李四小心地自言自語﹕“她(他)們來了,一哭,我怎么勸﹖”

王二麻子說﹕“你只看見一棵良種茶樹﹗其它你什麼也沒見﹗不是嗎﹖我替你作證。‘我們’只是過路的,其它不清楚。世上實話最易開口。”

李四問﹕“為什麼……你管這樹叫‘茶樹’﹖”

“不叫‘茶樹’何來茶場﹖這也是要找的‘寶藏’﹗”一個陌生的聲音,殷殷洪洪,從天外傳來。

王麻子歪歪脖子,看看李四,反轉身倒地親吻泥土,說﹕“皇上啊主子啊、先知啊智者啊、神明啊領導啊、母親啊﹗您垂顧人民,‘發展人民’,我是發展的第一個。是您幫我‘守住了信念’,這才能成名角、上經典、過上好生活﹗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今天才是最重要,明天一定會更美好。從百年的艱難時世走來,錘煉智慧,就是要仔細瞧瞧我們的祖先,是誰照顧好了自己﹖這才是真‘智慧’﹗我等著……一定‘就在這兒跳舞吧﹗’”

李四一個冷戰,僵立在那裡,他嘴張了張,沒有發聲。他只記得﹕這次 張三還帶走了滿兜的樹種,那是要開出許多、許多這樣的“生命之花”的,要長出許多、許多這樣的“花圈裡的樹”的,還會有許多、許多的“她們”去到樹下哭泣。他閉上了眼睛,卻生動地看見了張三在另一座荒原裡忙碌的背影。這次他不問了﹕“為什麼﹖﹗”他轉身帶著鐵鍬和水壺,掌心裡捂熱了一棵樹籽,也走向茫茫的山野。 王二麻子乜斜著眼睛看著他沉默的背影,鄙夷地呸了一聲﹕“又一個‘桑丘’﹗……可還是假“阿Q”﹗放著現成的好茶不喝,要到哪兒瞎遛達去﹖”

這片有了生氣的荒原 ,便意外地只留下來一個堅韌的角色﹕王二麻子,他雖有麻點,但面目憨厚。此時的“靜場”,悠長得象茶盅口裊裊升騰起的一縷水汽。

寂靜終於被打破了,整座荒原,除了“帶花圈的‘茶樹’”,便滿是王二麻子他啜飲香茶弄出的有滋有味的聲響。

21世紀的“編劇”從幕後快步走出,微笑著,謙恭地向臺下廣場上的觀眾招呼﹕

現在,“張三”在忙著“尋人”,“李四”走遠了,他只將“為什麼﹖”留給這若大的一塊場子。我無法讓他們一起再回到這個舞台。在幕布將要落下之時再多瞧一眼心神專注的“王二麻子”吧﹗

其實,眼前的這個“場景”,只是一個修改了的“老經典”畫面,它一直象鈔票裡的防偽水印,隱在我們的歷史裡﹑我們常人的呼吸之間。

“ 五千年文明史”名動天下,大凡“事過”或凡“時過”都“境不遷”,無論朝代如何更迭,都暗藏著這一個“老經典”——如今瞧瞧﹕“ 臺上,開花的樹下,花圈旁, 王二麻子尖著嘴在茶盅裡啜弄出有滋有味的聲響”;所以,我們這個民族,“老手段”永遠有用,“老事實”永遠起著作用,“老面模”依然生機勃勃;不難理解,在這個獨幕劇裡,它被我加倍鍾愛地按排到最後——並將它轉化成了一個明亮的“場景”。

親愛的觀眾們,無論您看了喜歡還是不喜歡,甚至拒絕,我都多少有些好奇您與這幕劇之間發生的事,不為別的,只為裡面也許就能孕育出另一場短劇,產生新的“對白”,新的“場景”,交相輝映,娛悅我們親愛的海內外同胞。然而,“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都是“我們祖國的人民”,還請動手自己增添您貌7b為更有品味的人物吧。請記住﹕有一個條件應該遵守﹕維持住這場獨幕劇表達的“寧靜、和平與和諧”的特色。謝謝。

廣場上觀眾裡的“閏土”,忽然羞怯地拉拉身邊的“阿Q”哥的破衣袖,輕聲說﹕“要談感覺, 那原是‘因人而異’的呀﹗……阿Q哥,我怎么老覺得‘王二麻子’那么眼熟呢﹖”

阿 Q醒醒鼻子,吐一口痰,眼睛盯住那顆完美地滾球了的塵土嘟囔一句 ﹕“大實話……”忽然他一拍光頭,把“澳化”了的解放帽朝天一扔,兩眼圓睜﹑懊惱地大叫道﹕“莫非當年、是他的癆病真給吃好了﹗……”

全場悚然,沒人再言語。

(刊載在大洋報【大洋筆會】05/07/2007及【信報】〔讀者文苑〕05/07/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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