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拾粪 作者：流言蒴语 时间：2007-1-06 周六, 上午1:12 <拾粪> 还是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年代，那时候日子过得很艰苦。 大人们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我们这群十来岁的小孩子就靠割草拾粪挣工分。 拾粪不会耽搁上学。上学前放学后，粪兜粪勺一拿，村前庄后满地乱跑，一双眼睛象猎犬似的，哪有臭味往哪钻。 俗话说，行行出状元。别小瞧拾粪这小活，做得好的比在集体干活挣得还多。在我们小朋友中，有一个拾粪“状元”，叫大乌。 我挺不服气大乌这小子的，还有些瞧不起他。因为他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在班里老是倒挂，老师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家里又穷得叮当响，一年到头穿一件又长又大的蓝褂子，补丁摞补丁，不知是别人给的还是上面几个哥哥穿不上了给他的。大冬天的，两手插在袖子里，冻得唏唏哈哈的，连双袜子也没有，裸着的双脚插进芦花编织的鞋子里。村里人管那鞋子叫茅窝，穿着挺暖和。那玩艺不用花钱买，从河滩上拽一大把芦花回来找个人会编的能编好几双。 别看老师不喜欢大乌这小子，可队长却很喜欢他，因为他拾粪挣的工分几乎顶上一个大人了。这小子拾粪很有天赋，每次去交粪时，总是满满一粪兜，队长见了准会夸他几句，让我心生妒嫉。我们拾粪时只要出了大人的视线后就会找个空地划个棋盘玩两把，可大乌很少玩，即使玩，也会把握时间，玩一会就走了。他一走我就不想玩了，总怕他拾的粪比我多，我就跟着他一起走。大乌拾粪却很专一，十来米开外的狗屎他都能看到。有时我们俩也会同时看到一堆粪，两人用猜拳的办法，谁赢归谁。或者这次让给你，下次让给我，还算友好，不至于争执起来。 拾粪的竞争力也是很强的。每天早上，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眼睛，伸出手见不到五指，我们就起床了，摸摸索索地拿出粪勺粪兜，打着手电筒去庄前庄后拾粪，生怕落在别人的后面。起得越早的人拾得粪越多，后来的人只能拾别人漏掉的二茬三茬粪了。小伙伴玩得好的会叫上一起去，否则就一个人悄悄地行动。 一次， 前庄有个人来我家告状，说我偷他们家茅坑里的粪。我爸有些不信。那人言之凿凿地说，今天早上天还漆黑时，他去茅坑解大便，看到有个人在偷粪，便悄悄地靠过去，一把将偷粪人逮个正着。偷粪的人吓得头低得低低的，一声不吭。因为天很黑根本看不清对方，那人凭感觉认为偷粪的人就是我，便说正坤啊，看在你爸和我关系不错的份上，今天放了你，下次你再让我逮着，我就不客气了。偷粪的人也不吭声，得空撒腿就跑了。 我爸很生气，那年头，偷什么都是丢人的。我爸骂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大乌的个子和我一样高，戴着马虎帽穿着厚棉袱，在漆黑的夜里根本无法分辨。所以我断定冒充我的就是大乌。难怪这小子每次拾得粪都那么多，原来是偷来的。 我找到大乌，狠狠地骂他，然后两人就动手打了起来。我本来是打不过大乌的，可那天大乌却被我压在身下，我愤怒地抽他的耳光，把他打哭了，我才罢手解恨。 我从他身上爬起来，准备离去。大乌拼命抑制住哭声，叫住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对我妈说。大乌央求我。你是怕被你妈打？我说。大乌点点头，眼泪流了下来，抽噎着说，你知道，我妈病了大半年了，家里除了我就没有男劳力了。我们家已经一个月没吃过一顿干饭了。我不多挣工分，只怕连稀饭也快没得喝了。 大乌哭了一会儿又说，我妈说过，再穷不能没志气，不要做偷鸡摸狗的事，可我…… 大乌哭得更凶了。 我点点头。我替大乌保了密，背起那次偷粪的黑锅。 不到半年，大乌就辍学了。那时，大乌十一岁，小学四年级快升五年级的时候。 大乌成了真正的拾粪专业户，成了家里真正的男劳力。 再后来，分田到户了，拾粪这个职业被淘汰了。 我上大二的时候，听说小学没毕业的大乌去南方打工了，又听说这小子做了个小老板。 暑假时，我回家时遇见了大乌。大乌头梳得很亮，穿着西服，正挽着他的城里媳妇四处遛达。一见到我，很是热情。话题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你那时学习好，家庭条件好，哪象我们家穷得上顿不接下顿的。大乌说。 你小时候真是不容易啊。我说。 唉，我家没劳力，老妈又常生病，那时我只有十二三岁，就是个男劳力了。 我说是啊，你偷粪，我还曾为你背过黑锅呢。 他的城里媳妇忽然插进来说，你偷什么？ 大乌说，坤哥，你记错了吧？时间太长，你一定记错了。 我说没有，那大清早黑古隆冬的，你冒充我钻进人家的茅坑…… 大乌讪笑着打断我，你一定记错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那件事村里人都知道是你干的呀，怎么？敢做不敢当了，哈哈哈……你的记忆力可不咋的哟。好了，兄弟下次再聊，我们还有事，有空去城里玩。 大乌边说边拉着他的城里媳妇走了。 哦，我是记错了。我一拍自己的脑袋。那个偷粪的，是小时候的大乌，不是现在的大乌。 来源：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viewtopic.php?t=291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