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桑拿》附点评

作者:雪泥

时间:2006-3-01 周三, 下午6:25

************桑 拿**************

女人低着头,推开木门,轻轻关上。“你好”,浑厚的男声。她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个全身裸露的年轻男子。“你好”女人冷冷地回答。转过身,解开浴巾,铺在第三层,躺下,弯曲双膝。

这个冬天除了禽流感搅得人心慌慌,下了几场大雪外,沉寂得就像灰蒙蒙的天空,从早晨到黄昏都那副面孔。乔治九月份就上小学了,他现在在看电视还是玩电脑游戏?布宝宝睡了吧?一想到布宝宝,女人忍不住笑了。小不点刚呀呀学语,走路像个鸭子,一扭一扭,高兴了撅着嘴冒出“ma-ma-ma-ma……”

怎么这么热?女人坐起来。背靠在墙上。“我能加点水吗?”对面的男子问道。桑拿房又不是自己家的,女人说,“当然可以”。站起来,把毛巾移到第一层,就在门旁边,从门缝挤进来丝丝凉风。水打在石头上“扑哧”“扑哧”冒出一团烟雾。随后,又是一片沉默。唯一听到的是男子的粗重呼吸声,很有节律。女人看了他一眼,他微笑了一下,女人赶紧低下头,长长的黑头发遮盖了半边脸。

男子揩了揩脸上的汗珠,起身,走了出去。他大概有1米85吧,有个小啤酒肚,皮肤洁嫩。女人猜测一定是在银行上班或者拿笔杆子的,平时少运动。

情人节前两个星期,先生搂着她,悄悄在她耳旁说,“情人节那天我们把孩子送到妈咪家去,好不好?逛大街,看电影,去日本寿司店,住酒店。”乔治和布宝宝在大厅里玩积木,安安静静的,女人望了他们一眼,顺势歪倒在他怀里,“好倒是好,就是不放心布。他晚上不见妈妈会哭的。”

“一个晚上,又是在他们奶奶家。”他向她眨了下眼睛,“我们也浪漫一回?”

女人说日本和韩国都留行情人节酒店,欧洲没有太遗憾了。男人把手放在她腰上,挠得她“咯咯”笑出声来。“我订最好的酒店,有桑拿和游泳池。”

女人向上望着先生,他还是那么好看,长长的面颊,柔软的卷曲的金发,大而深蓝的眼睛,岁月眷顾他的英貌,并未在他的额头刻下痕迹,只是使他越发成熟和稳健。她垂下眉,叹了口气。早晨照镜子发现眼角似乎又添了鱼尾纹,女人嘛,总是先衰的。男人是长不大的孩子。

“总爱叹气,我不喜欢。”男人俯身吻在她的睫毛上。

“没什么,最近写不出东西。你知道,这种感觉?像是走向死亡……”

节日前一天,妈咪打来电话,说病得严重,没办法照顾小孩。女人向先生劈脸一桶冰水,“她说病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约翰把她当什么?不用交租金的房东?他什么时候带她去过餐馆?什么时候去过电影院?他眼里,心上明明就只有他那个抽大烟的儿子。23岁了?智力只有6岁。整日里‘爸爸-爸爸’,哪一天让妈咪省过心,叫她‘女士’,你听听——在一起住了两年了,尊重过妈咪吗?妈咪不过是他们的厨娘,洗衣妇。两个混蛋……是我,早踢他们出门了。有什么留恋的。”

男人虎着脸,看着失望及至的小女人。这个情人节计划泡汤了,早知如此,该请个钟点佣人看护孩子。妻子的脾气,他是司空见惯了,来得快,去得快,不过是嚷嚷几下。“路路,都是我不好。”这个时候,她听不进任何话语。所以,与其是说给她听的,不如说是男人的自言自语,对现状的无可奈何和懊恼。母亲也是,劝她把老房子卖了,过来住。她都65岁了,还那么天真地相信一个小男人的爱情,为他的宝贝儿子洗内衣,洗袜子。想到这儿,男人心上像是被毒针刺了一下,妻子为妈咪写的诗《菩提树下》,“两个顽童望着你问/夫人,你来自哪个国度”,虽不至于这样问,但孙子见祖母,跟见一个陌生老妪没什么区别。真搞不懂妈咪是怎样想的。

女人看了看定时器,还有两分钟到时间。她盘腿而坐。早晨起床,男人试探着问妻子,“路,今儿礼拜天,去做桑拿?你看你,老是窝在室内,像蛇过冬一样。作家也要融入生活才写得出好作品啊……”女人想到早晨一幕,指尖划过小腿,他的气息似乎就在耳际,空气混浊而燎灼起来,出去吧,到时间了。

休息室,一排空荡的躺椅。拐角处刚才那个年轻男子正在假寐。女人蹑手蹑脚路过他的椅子,到饮水机旁放了杯冷水。

哦,真惬意!

她转过身,把书放下,拉了拉浴衣,躺下时,目光扫过前方,一个少女捧着本影视杂志,那个男子睁开了眼,眼角挂着笑意。女人抿嘴,微笑。

他的脸容显得很亲切,保持着那种让人迷醉的绅士风度。同先生很相似。

女人翻开了书。

男子出去了。大概又进了刚才那间桑拿室。

少女也出去了。

女人看到第5页,有十分钟了。摊开,反面放在椅上。

少女俯卧在最上层的木板上,毛巾包裹了大半个身子。女人弯腰也上了最上层,坐在男子的旁边。双手抱紧膝盖。男子偶尔转过头向她这边看,她想他可能很少见到黑眼睛,黄皮肤的亚洲女人,也是做父亲的年龄,一定是个好爸爸。他轻轻问,“加水?”

女人看着他的眼睛,说“好的。”

男子回来坐下时,又向她一笑。女人开始莫名奇妙地喜欢上他的笑。像读书时看着男老师的笑,怀了少女的羞涩以为那必含着爱恋的成分。她想同他讲几句话,到了喉咙口又咽下去了。等下一次在休息室时,如果他开口,她就问他是不是住在这儿,做什么的。

少女开门出去了。汗水一颗颗掉在毛巾上,皮肤滚烫得像在沸水里浸了一把,湿漉漉的,这是痛快淋漓?女人想是走向死亡的感觉。极限,极限……

不行了,出去。

他还在里面。

女人赤脚走在石板路上,夏娃的花园也不过如此吧?天空飞扬着细细的雪花,天快黑了。他出来了吗?

休息室只有那个少女,捧着杂志。

女人到走廊逛了一圈,没有身影。他可能去更衣室了。

先生该来了吧?是回家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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