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信

北京/李长空

 

 我四岁那年,病魔就无情地夺走了我的父爱,留下四十刚出头的母亲和尚不懂事的我们姐弟五人,从此母亲里里外外一个人挑起了“家”这付重担。

 好不容易熬过了十几年,姐兄们都先后长大成家立业,搬出去住了,只有二十不足尚在念书的我陪伴母亲。这时期,每个周末就成了母亲的节日,常常太阳还很高,母亲就到村口翘首盼望,去等候她的儿子。将我迎回家又热切地为我做吃的,一天后又依依的目送我消失在去学校的路上。

 母亲没念过书,从小就生活在乡下,世面见得少,也不喜欢看电视,更不喜欢赶集。有几次母亲赶集想方便一下却怎么也找不到厕所,以后一提起赶集她就猛摇头。但不喜欢赶集的母亲,自从兄长们出外打工后却常常跑上集去且唯一的目的就是去邮局问有没有家信,而每次当工作人员回答“没有”时母亲就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失望。

 母亲最喜欢的去处是老家附近山头上的小庙。每月初一、十五日庙会,母亲总是早早地吃过饭,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有时还约上三五个老伙伴,就匆匆上路,直到夕阳西下时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她要为她的儿女们祈求一份平安和祝福。有时倚在门框上想着天各一方的我们,呆呆地出神,夕阳照在母亲苍老的脸上和银白的头上,母亲便有了马致远词里的那种凄凉。

 我知道母亲是孤独的。自从毕业后不分昼夜地爬格子而忽略了对母亲的嘘寒问暖,那种孤独感就在她衰老的脸上表现得更加清晰与强烈了。我写字台上常常堆满来自天南地北的书信。当然多是编辑部和文友们给我的信。写信的人,没有谁认识我的母亲。母亲为数不多的老伙伴们也多是出门就能见面的,自然用不着写信(即使用得着,她们也不可能给母亲写信——她们也都是从来没进过学堂的文盲啊)。当我捧读来信的时候,母亲总是呆呆地立在一旁,眼里是一片空茫和失落。有一次我忽然象明白了什么,当我又展开一封信后,我把它递给了母亲,并故意惊喜地对母亲嚷道:“妈,朋友们问候您的身体呢……”这时候,我发现母亲的双眼亮亮的,脸上的皱纹一下舒展开来。看着满头白发脸上布满长长深深皱纹的母亲,我忍不住鼻孔发酸,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苦涩:自己只顾着学业事业,竟然忘了为自己学业事业操劳一生的母亲!这时我发现自己对爱是多么的自私以及人性的某些残忍。

 几天后,我去找一位朋友,告诉他我母亲的孤独,并详细说了母亲的各种爱好,希望他能给我母亲写封信。那位朋友默默地听着,噙着眼泪点了点头。

 一天早上,邮递员送信来,我接过一看,便急切地叫了起来:“妈,您的信!您的信!”。

 母亲闻声从厨房里奔出来,用一双惊喜而疑惑的眼睛望着我,讷讷地竟不敢向前。我把信塞进母亲手里,一字一顿地说:“妈,您看,您的信!”母亲噙着泪,捧信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我默默地走进卧室,泪流满面,在这一刻,我顿悟,我不仅要有事业,我更要有我孤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