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无渡河之夜

(墨人钢 - 湖北红安)

 

墨河又叫公无渡河。

渡河无渡。过渡河耕田的人都在夕阳下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蹚水回家了,疲惫的公无渡河还有很多热量要在这块土地上发散。此刻,它的流动有些急切。随着暮色的加深,水渐渐变得清浅,幽冷,明亮。河底的那些卵石的黑影也渐渐扩大联合最终覆盖整个河面。天彻底夜下来了。这时的公无渡河在墨山中迂曲盘旋,无声无息。从什么时候起,公无渡河具备了如此绵长的力量。河水的流走就像太阳的东升西落;河潮的涨落就像月亮的阴晴圆缺,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神秘、祥和,令墨家庄人内心充满了无限恩惠和崇拜。

公无渡河,初次接触,怪怪的,罗嗦的像一句外语。一条河的名字这么复杂的音节,说得人舌头都掉转不过来了,但是,这个名字在墨家人嘴里说出来是那么顺,每个墨家人都能把这个名字的每个字都吐的那么清晰:厚实的乡音,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英语,学洋话。这着实让人震惊:前生注定,他们的血液里面也许的确有一部分公无渡河的影子。

“公无渡河,公无渡河啊,公无渡河”。夜晚了,公无渡河的流动开始在墨山中响起。那悠长的呼吸,仿佛一头永不停歇的牛在那里蹚水,水声无端而来,刚刚蹚近你的耳尖又转身蹚远,使遥远的声音和切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成为墨家庄晚间的天籁。这种声音是墨家庄闭门关灯后全村唯一的喘息。

这种喘息使得高大的墨山具备了生命。

此刻,墨山的每一个峰都那么安静,安静得令人有些害怕。山风吹来一阵草木的清气,中间夹杂着一些土气、野果的木气和动物的燥气。茂密的丛林中时不时传来一串串憋气的冷笑,那是夜枭的鸣叫;还有一条黑手在地面上摸动出的摩擦音,那是小灰鼠成群出洞;还有突然的一声尖笑从树上一窜,在尖尖的月芽下消失了,那是夜鸟的惊飞;还有蛐蛐在清澈的河水边弹琴;水轻轻地流过卵石,鱼儿的轻跳。这一切令夜晚的墨山无比生动,即使闭门待在家里,即使离家千里万里,那些声音也是不绝于耳,听着这些声音,遥远的墨山会渐渐地在自己眉毛和皮肤上具体起来。墨山就是这样无所不在,墨家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和墨山相依。

荒而野的墨山,险而困的墨山。

墨家人真会整,把偌大一座野山,曾经是豺狼出没的死地,整成了自己家园的一角,这需要多么宏阔的胆志和毅力。听村里的老人讲,很多祖先们,为了开辟墨山,一些男人入山不返,哭喊不应,只剩一件血染衣衫挂在丛林树梢,一些孩子在暮色中被豺狼叼走,一些女人常年被病魔缠身。经历了一代又一代,最终,墨山还是静静地睡在咱们墨家子孙的怀抱,墨山成了墨家人赖以生存的美丽的双臂。明知山有虎,偏向墨山行,现在,这座山的在夜色中起伏的铁脊似乎带有墨家人那股子难以磨灭的犟脾气。这一切都被长流不息的河水看的那么清晰。它自始至终都是那样温柔地调和在墨山和墨家儿女之间,以它轻柔的音调,流过大山的喉咙,流过墨家人过年和清明节时无尽的悼念。

公无渡河啊,公无渡河: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