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浪漫月光》出版说几句话（节选）
田广——澳洲悉尼著名作家
“诗言志”，这是传统的诗之内涵。在《文心雕龙》中就有﹕“大舜云﹕诗言志”之说。所谓“志”又是什么内容呢？按郑玄《诗谱序正义》之解释﹕“诗有三训﹕承也﹔志也﹔持也。作者承君政之善恶，述己志而作诗，为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队，故一名而三训也。”可见，“志”的本质也就是为皇权服务。因在古时普天之下尽皇土，只有皇权并无人权。中国长期封建制度令农业社会延续了两千多年，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百姓的生活目标只有两条路，一是务农﹑二是读书争取当官。当官可得土地封赐，不必务农，只为皇帝服务，“承君政之善恶”，这也就是“志”的内涵了。
诗只言志，这就大大阻碍了诗歌的发展。其实，这只是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口号而已，诗又何至只言志？诗是灵感之产物，它是同七情六欲紧密相连的一种文学形式，常常只表现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点，更多作品是言情和言趣。可以说﹕诗是多元化生活中的一个艺术特写镜头。它不是通过普通口语来表达，通常是用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明的象征性辞汇来表达，如“断肠”﹑“寸草心”等特殊的诗语组成的艺术特写镜头，即使是现代的白话诗，也不是口语化的文字。例如“那瞬间的光辉，滞留在记忆的银河”(见《浪漫月光》)，这都是诗的特殊语言，没有艺术修养是铸不出这样的诗语。史上留下的无数田园诗﹑风景诗和情诗，不论古今体裁都属于这种艺术。由于古诗距离我们太遥远，我在此不想翻古纸，也就免谈了。
近日正好接到陈尚慧小姐寄来大作《浪漫月光》诗稿，细阅之下，感到她的诗正是善于从一个点上捕捉题材来表现情趣。本来她是请我替她写一篇序言或诗评作为出版用，但我比较喜欢写时评和政论，替诗人作家的作品写序或评论非我所长。兹让我引用尚慧小姐的诗为例说明以上问题，也当我有机会先睹为快，对该书发表一点导读意见，与读者一起共同探讨。我愿意做一个发言人。
我认为尚慧小姐的诗，大多题材小而意境深，多是言情和言趣之佳作，都不是写给失眠者用来摧眠的道士韵文，也不是为促进纸张生产而将散文﹑杂文分行排列冒充为诗的裹脚带。她的诗能在意匠中见匠心，读后余韵旋回﹑耐人寻味，可以让人怡情谴兴，很值得一读。例如﹕《五个人的脸》只是在照镜的一个镜头而产生的灵感，郄写出了感人的血肉之情。《荡迁揪》是在荡迁揪的一刻产生人生美梦如迁揪的感觉。一刻的灵感让她笔下生花，形成一首意境很深的好诗。又如用“不闪光的星”写出人生的艰辛和无奈﹔用《徒然的春》表达人情的冷漠，青春的空白﹔而《让孤单抱紧》一诗，以“抱紧孤单”来对付不忠的爱，更是一种自慰的高招。因为抱紧孤单会让人更加自由和安逸，可以让人生主动去创造更高于爱的价值。全诗哲理之深也足以见到作者之功力了。年轻小姐腕底的功力，未必就会轮给“诗伯”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诗格和人格切切相关。她虽是留洋生，在中文句式中常染上洋味，但她毕竟是从孔孟染缸中长大，在她的感情在线常常渗透出中庸的磁波，就如微波炉一样，不光也不热，嫩的﹑粗的食物都会煮熟成为营养佳品，其中表现了一种宽容的风格。这在她的其它作品中也常有体现。读者略加注意不难发现，不必一一详列。《驾车，驶往人生路》中以驾车暗喻情场复杂，要爱则既要主观努力(看清路向﹑掌握时速)，又要服从社会要求（红﹑绿灯的制约）。这是得奖英文诗中的一段简缩节译。可能由于主题突出﹑意义完整所以节选为一首中文诗。全诗也充满很深的人生哲理，善于将哲理化为诗章也是她的特色之一。用《网中蝶》来暗喻计算机交友的渺茫镜头也是一绝。以《红叶知我心》表示在情场中的自豪，象这些作品都只在一个点上言趣，显示了作者之功力。
在这个小册子上情诗虽然不是很多，但其格调之高非同凡响。如《颂有心人》及《如仙如圣》真的在诗的画面上是“无诗﹑无画﹑亦无歌”，既无肉麻的情话﹑也无灿醉的肉光画面﹑更无山盟海誓的颂歌，只是将拥有的享受告诸读者﹑藉此让对手明白﹕“要爱就要有恒心﹑容忍度﹑诚意和爱心……”这艺术手法不同于一般。通常我们读到的情诗，主人翁为了表示自己对对方的心仪，大多从如何发狂或痛苦落墨。为了取得对方的欢心，常常忘了自尊，在作品中出尽洋相，甚至涕泪俱下﹑矮化自己。但是，陈尚慧这两首诗，既描写了爱的享受与憧景，又保住作者的自尊，即使是对“点亮了生命”的心上人，也只问一句“是否还在彼岸？”是在彼岸又怎么样呢？读者自然知，不必多用墨了。这就是写作的技巧。
情诗最难为，因为要写得感人就要全情投入，难免矮化自己。即使是很含蓄的古体诗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也让人感到主人翁是泪痕斑斑，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成了反角，也矮化了自己。所以，很多功成利就的成熟诗人都无胆写情诗，除了尊重夫人因素外，就是因为感情问题难以处理，所以将情诗视为畏途，退避三舍，纵是偶尔为之，也只是将对方赞颂一番，无胆将自己感情投入。文字功夫再到家，也只下一番朽木雕凤的功夫而已。这样的情诗再美，也打不动心上人。恰恰相反，常让对方反感而讨骂。因为要讨好总是言过其实，成了“花腔”令人作呕。这样的情诗宁愿不写好过写，因为文在读者中常会起反面示范作用。初学者没有“诗伯”的用词功力，模仿不成，就来个无病呻吟。如此作品在诗坛上履见不鲜。陈尚慧的诗能回避以上种种毛病，也算是独具创意了。
至于言趣的诗，我要提醒读者：不要错过《窗外的早晨》这首好诗。这是晨窗景色的特写镜头。全诗充满动的画面和生的气息，正象征城市的繁荣和生命的兴旺。诗景给人带来眼前的快乐和未来的希望。这是写实的乐观主义作品﹑富有时代意义的精品，所以得奖。诗中技巧，在于加入一个“袋鼠”镜头，让人类智慧和大自然景色相辉映，在风景中透入人文气息，这就拨高了时代的意义，不同于一般风景诗。这种画龙点睛的艺术手法，显示了作者构思的才华，所以得奖并非偶然。
要写一首好诗，不是只才高八斗就能写好，还要脑灵﹑眼精及有明察秋毫的识别力才能谱出阳春白雪来。如果没有生活中的洞察力，只有前人的书本知识，则顶多能够人云亦云﹑随人唱阿里巴人而已。要写好诗，只有天才似乎还不足，还要具有快捷捕风捉影的鬼才，才可以对付那剎那间镜头。所以千古以来留下的诗章不可胜数，但能被后人普为传颂的作品就寥寥无几了。这就是诗比文难为之处。即使是诗圣也未必就没有败笔。对于一个年轻作者来说，有此成绩已是难能可贵。我们不能苛求她篇篇都掷地金声，当中有不尽人意之处亦可理解。后浪推前浪乃人类前进的规律，相信尚慧诗人往后将会沿着成功的足迹更上一层楼。这集小册子是她的双语处女作。今后她定会创出更好﹑更高的艺术来。正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五百年”，我们可以拭目待之。
二OO五年青年节
稿于悉尼知了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