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太阳,月光
姜佃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我现在睡觉的这张床,还是结婚时母亲找木匠打造的那一张,长二米二,宽一米八。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居室里,这张床显得相当的宽大而笨重。搬家时妻子曾建议把这张床扔掉,或是送给乡下的什么亲戚,是我的苦苦请求才使它继续与我相依为伴。
这张床是用我十岁时亲手栽的那棵槐树做成的。要结婚了,母亲说,咱家穷,没有钱给你,就杀了院里的那几棵树,给你打套家具吧。于是梧桐树转眼就变成了大衣橱、写字台、电视柜,因为槐树木质坚硬,耐得住折腾,就变成了眼下的这张床。母亲说你个子高,睡觉不老实,就把床打得大点吧,于是床变得又苯又大。从结婚到现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梧桐树打造的家具一件件被现代化的家具取代,唯有这张大床保留下来。
媳妇几乎不睡这张床。她和儿子睡东屋里的那张席梦思,又软又有弹性,还有一股子浪漫气息。媳妇说这话时我的脑海中闪出这样一个镜头:一个粗犷的男人抱起一个妩媚的女人,把她重重的摔在席梦思床上,女人凹凸有致的身体在床上弹跳几下,然后静止下来,玉女横陈大概就是这个概念吧。再性感妩媚的女人如果没有席梦思,没有水红的床单和床罩,没有打着褶皱的窗帘和洁白的窗纱,就没有了浪漫的味道。媳妇只有想亲密时才爬到这张大床上来,缠绵过后再回到她的席梦思上。她嫌床板硬,硌得身子难受。大学时我在学校体育队里搞十项全能,结果什么成绩也没搞出来,倒把腰搞坏了,韧带撕裂,腰肌老损,医生建议最好睡硬板床,这正好随了我的愿。太绵软的东西往往容易使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正因为远离了那些绵软,我才免除了疼痛的缠绕。
大床紧靠宽大敞亮的窗户,阳光得以很容易的跑到床上来撒野。被子和床下的垫子不用抱到室外或阳台上晒,就暖烘烘的,一股子浓烈的干爽味道,这是阳光的功劳。冬季、早春,或秋末的中午,阳光几乎挤满了大半个房间,我从里面锁上房间门,脱光衣服,一丝不挂的躺在大床上,四仰八叉,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楼前是一片庄稼地,我又住在顶楼,不用担心春光外泻。我的远见卓识又一次在选房时得到了彻底的发挥。站得高看得远,没有压抑感,身心俱舒。多少次站在窗前,俯视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或眺望远方不断变化的景色,或仰望广袤诡秘的星空,文思如泉涌一样滚滚而来。
阳光舔舐着我的肌肤,我听到燃烧的声音丝丝作响,我还听到槐木大床惬意的呼噜声,这两种声音使我兴奋,也使我安静,思维的脚步在文字织就的田园里逡巡,走着走着就进入了梦乡。梦中最常出现的景象,是加勒比海,黄澄澄的柔软海滩,碧蓝澄净的清凉海水,高大油绿的椰子树,享受日光浴的男男女女,他们隆起的肌肉闪烁着太阳的光芒,昭示着充足的健康和活力。和东方那些柔弱苗条的女士相比,我更喜欢西方那种健美型的女人,后者飞扬着一股生命的张力,无论是语言还是行动都更加坦率。当初我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挑选了一个中意的媳妇。可惜媳妇没有听我“天天早上去跑步打球”的苦口婆心的劝告,她的体形在儿子四岁以后迅速发福。发福了的她时常让我感到了一种压力。我一次次把那些减肥的小广告往家带,一个劲的督促她去减肥。“当初你不就是喜欢我的健壮吗?怎么?现在看腻了是不?看腻了去找那些苗条的呀。”自古忠言逆耳,我的好心肠被她当成了驴肝肺,还招来了一顿臭骂。唉,世风日下,人心不辜呀。由此我想到,人是种最难打发的动物,很多要求往往前后矛盾左右冲突,要在诸者之间找个平衡,难于上青天。
太阳用它火热的激情征服了世界,而月亮靠它的清辉得到世人的青睐。一个是艳丽四射的妩媚女郎,一个是清纯脱俗的文静女子,太阳和月亮,这相貌和性格相差万里的一对姊妹,是上帝给予大自然和人类最壮丽的恩赐。正是这些恩赐,人类得以生存,繁衍。白天是太阳,夜晚是月亮,这两个宇宙中的尤物,轮流润泽着我的大床,我的肉体,我的精神。这使我同时拥有了火热的激情和兰色的冷静。激情是对生命的燃烧,冷静是对生命的思考,两者相生相克,生命由此有了张力,有了定力。
有月的晚上,坐在床沿上赏月,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个习惯,雷打不动。不象太阳天天来造访,清辉漫撒的时刻每月只有几次,如此美妙的景致不能错过。人生能有多少值得欣赏的景色呢?人生能有多少时光供我们消遣呢?在与月光的对视中,人与上苍完成了一次心灵的交流,清辉拂面,浊秽消融,人性回归。
站在窗前,很容易就想起李白的那首《静夜思》。在我看来,月光不是霜,不是轻纱,它是心灵的过滤蒸发器。沐浴在月光下,一次又一次的与月亮对视,月光一点一点的浸入肌肤,直达心灵,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心中郁积的那层黑色的污垢,正一点一点的破碎,消失。仿佛吃了一副绝妙配方的良药,胆结石破碎而出,几副药汤下肚,气血畅通。
月光还是一种无法描述的声音。朴素,洁净,含蓄,仁慈,宽厚,甜美-------这来自天籁的声音,穿过时间和空间的隧道,长途跋涉,抵达心灵的田园。
光,是种奇怪的物质,看得见,摸不着,却有一鼓子神奇的力量。就像人的思想,能用语言表达出来,能用文字记录下来,真假却不能辨别。语言靠不住,文字也靠不住。它常常把方的说成圆的,把黑的说成白的。什么东西能靠得住呢?感情?良心?人性?但我知道,庄稼是靠得住的,一份辛苦换来一份收获。阳光是靠得住的,一视同仁,千古不变。月亮是靠得住的,普渡芸芸众生。我的槐木大床是靠得住的,历经十几年的折腾,它榫不松,腿不歪,纹丝不动。
月光轻手轻脚的穿过玻璃,挤满了房间。房间成了广寒宫。没有寒冷,只有洁白的宁静。床成了一叶扁舟,在浩淼的宇宙中遨游,淡淡的桂花香如影随形。
太阳,月光,这来自天籁的恩赐,槐木床,这来自土地的馈赠,父母的关爱,让我始终以一种感恩的姿态生活着,并寻找着一切可能报答的方式。
作者简介:姜佃友,男,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已有文字二百多万发表于国内各报刊杂志,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